2015年的初夏,晚风躁动,蝉鸣声不绝于耳。
云清越逃了晚自习,翻窗进了图书馆,蹑手蹑脚来到老位置——倒数第一排书架。这个区域较为隐蔽,收纳着建校以来,每一届学生的毕业纪念册,以及各类过时的校刊,平时鲜少人来。
她熟练地将报纸平铺好,刚盘腿落座,准备戴耳机听歌,就听见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连续不断,听着像在画画。
不算大声,却尽数入了耳。
没想到,这个时间点除她外,居然还有人逃课来图书馆。
她循声抬眸,透过货架的缝隙,瞥见了一个身形消瘦的人,与她隔着一排书架,看不见长相,身着蓝白校服,骨节分明的手上握了支铅笔。
“诶,同学。”
云清越抱着双膝,好奇般低声问:“你怎么也溜了晚自习,跑来图书馆了?”
一听见她的声音,对方手里的笔一顿,约莫几秒后,才轻声反问:“你呢?你怎么在这?”
对方嗓音低沉,是个男生。
她左顾右盼一番,往书架旁凑近了些,声音又低了几分:“教室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你呢,为什么在这?”
他停顿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也往她这头凑近了些,隔着书本回答:“我们班有点吵,静不下心。”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好似一缕疏忽而过的微风。
“原来如此。”云清越回应,抬手摸索书架最底部的角落,发现中午没看完的那本手绘漫画,已经不见了。她仰头,又看向了对方,问道:“同学,最后一格之前有本漫画,你有看见吗?”
静默几秒,对方没回话。
一片安静中,她听见书包的拉链声,又见他从缝隙中递来一本本子。
他背靠墙壁,铅笔在手里转动,声音多了几分扭捏:“你说的,是这本吗?”
“对对,就是这本。”云清越雀跃极了,笑容满面,很快反应过来,试探性问道:“那个......这本漫画怎么从你书包里拿出来?该不会是你画的吧?”
对方又顿了顿,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又等了好几秒,他才下定决心般低声咕哝,回了句是。
“大神呀。”
云清越赞叹一声,笑着朝他竖起了个大拇指。她抬手翻开几页,缓缓说道:“我中午跑来这睡觉,本想随便看点东西的,没想到就看到了你的漫画。说实话,你画得很好,而且故事也很有意思。”
“谢谢。”他涨红着脸,低下头,心花怒放。
他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喜欢他的画作。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她。
云清越声音畅快,回了句别客气,低头认真翻阅。
中午那会,她才看了一半,就困得睁不开眼睛,最后抱着本子睡着了。而且她没说谎,他的确画得很好,剧情设定很有意思,是个玄幻的修仙类故事。
看完最新一话,她意犹未尽地转头,想开口询问剧情,话到嘴边又哽住,后知后觉担心会打扰他。
也许是好奇心作祟,也许是磁场影响,她终是鬼使神差地拨开了横在他们之间的书本,想一窥这位大神的真容。
不过,人还没看见,她倒是很快被逮个正着。
她迅猛躲起来,连忙解释道:“大神,你别误会,我就是看完了,有事想问你,但又怕会打扰你,所以才......”
男生摇摇头,压根没当回事:“怎么了?”
“那个,有前面的剧情吗?”她挠了挠后脖颈,将本子递回去,“后面的剧情我看完了,但有很多铺垫我没懂,能否借我连起来看?”
“...”
他声音一滞,手攥紧画本一角,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云清越想了想,许是对方想拒绝人,又有些难为情,赶忙打圆场般潇洒摆摆手:“不方便就算啦,可以直接拒绝我。但还是谢谢你,后面的剧情也很有意思,看不懂的地方,我再缠着你问吧。”
“嗯。”他点点头,眼眸里泛着光亮,如释重负般笑了,“不是,我前面画工不太好,我怕——影响你的阅读体验。”
云清越扑哧一笑,听出了他的没底气,耸耸肩云淡风轻道:“大神,相信我,你的漫画很赏心悦目。再说了,我就是个免费看漫画的,又不会追着你退钱。况且,一笔一画都是你用心的成果,你的来时路,不必否定它,它都是你进步的过程。”
这段话,是她肺腑之言。
在她看来,每一个或大或小的梦想以及优点,都值得被人真诚肯定。
“好。”他倍受鼓舞,下定决心般拿出另一本递给她,“我带了。”
“太好了。”她搓了搓手,迫不及待般接过。
白色的灯管下,她托着腮,聚精会神翻阅他的第一本画作,由衷笑了。果然,大神就是大神,让他不自信的第一版画作,也画得如此之好,剧情意料之内的精彩。
她细细阅读,自此,这个故事也终于衔接起来。
漫画的背景,是一个魔法世界。男主角N是个没有魔法的麻瓜,女主角Q是个魔法高强的仙女。
故事的第一段情节,是主角的初次相遇。
N不顾危险,从反派团手里救下了一个麻瓜男孩,自此得罪了反派团,后被他们请来的魔法高手报复,备受欺凌,险些丧命。
千钧一发之际,素不相识的Q赶来救他,以一敌百,凭借实力打败了反派。Q骑着扫帚,带他逃出生天,来到了魔法屋,赠送给他一本麻瓜修炼秘籍,嘱咐他一定要变强大,才能够实现自我拯救。
后来,N受不了魔法屋的能量,晕倒过去,再度醒来之际,他回到了麻瓜空间,不料却弄丢了修炼手册,为此还失落了好一阵子。
第二段情节,N为了能在魔法世界活下去,伪装成拥有魔法的人,以此躲避反派团的攻击。
没成想,好景不长,他被反派团识破身份,再此惨遭欺凌。与此同时,Q又骑着扫帚出现了,又一次拯救了他。
在离开之前,她又赠了他一本秘籍,叮嘱他不可再弄丢了。
第三段情节,N动了少年心,开始日日夜夜思念Q,期待能够再见她一面。为此,他潜心修炼,总算有了自保的能力。这时,他终于决定去寻找Q的踪迹,表面上是说要报恩,实际上却怀揣着满腹隐秘心事。
他一边修炼,一边向同道中人打听她的消息,可惜一无所获。
他想起了神秘的魔法屋,又探听到了通往魔法屋的道路,开启了新一轮的修炼副本。可去找寻她的路途,无比崎岖,沿途遍布各类妖魔鬼怪,凭他一人的能力举步维艰,一路上过得苦不堪言。
第四段情节,N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来到了魔法屋,还碰巧赶上了她的生日宴会。
他没有邀请函,只能凭借聪明才智混入其中,如愿以偿见到了Q。Q与他记忆中一样,风光无限,身边围绕着各类大师级人物。
N想要靠近她,却被结界拦住脚步,怎么也无法突破。
聚会上,有人告诉他,Q与他品阶不同,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若想要见到Q,只能再修炼个上百年。
末尾,有个魔法师听了他的故事,一时起了坏心眼,送给他一个召唤口号,教唆他运用暗黑力量,方能打破结界,成功闯入她的世界。
可他清楚,一旦使用了暗黑力量,必然会破坏她的生日宴会,并且还会为她招惹祸端。
于是,他果断赶走了魔法师,只默默站在外面,旁观属于她的幸福。他想,只要能再见她一面,就已经足够了。
完整版故事到这,就没再更新了。
云清越合上本子,交还给他,心有期待地开玩笑:“大神,说句逾越的话,我知道人要休息,但希望你只要醒着,就赶紧更新,实在是太好看了。”
尔后,没等他回答,她又快速补充一句:“逗你玩的,学业要紧。不过,你能不能先透露透露,这个故事会如何发展?N会继续修炼吗?他与Q在一起了吗?”
他收起漫画,笑脸盈盈,又递了本新的本子过来,是他刚完成的一张N的单人画。
画中的N叉着腰,独自站在风扬起的山坡上,脚下是一片绿地,头顶晴空万里,唇角扬起微笑,可眼神却深藏着无尽的悲伤。在N眼中,还有Q微弱的倒影。
男生屈起膝盖,右手臂上青筋突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正摩挲着裤腿一角。他垂眸叹了口气,又满怀遗憾般说道:“其实,这个故事到这,已经结尾了。”
云清越心脏咯噔一跳,对这个结尾并不满意。
她盯着画本里的N,心口的酸涩蔓延开来,“这个故事很精彩,到这里结尾的话,真的很可惜,还不是个美满结局。而且,Q为什么一次次拯救他于水火,这算个坑,你还没填上呢。”
他蓦地笑了,仰头注视着天花板上转动的风扇,轻飘飘反问:“你觉得,Q为什么要救他?”
云清越思索了片刻,想了好几个原因,最后选了个她自认为合理的理由,说道:“也许,她也有点喜欢N吧。不然,她为什么要频频出现来拯救他呢?”
男生收敛起笑意,笃定般摇摇头,立刻否认:“不是的,Q会帮助她,说明她本身就是个很美好、很善良的人,与N无关。”
云清越沉默了一会,一时间也无法反驳。
他说得对,一个人帮助另一个人,除却喜欢和利益使然,只能说明对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是,她仍旧觉得遗憾。她看N努力了一路,私心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短暂沉默过后,她正想开口劝他延展剧情,头顶的灯管却啪嗒一声灭了。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黑暗侵袭而来。
与此同时,窗户后方的教学楼,响彻起一阵欢呼声来。她站起身,抬头往外看,才发现全校都停电了。
“大神,停电了,解放了。”
她双手搭在窗户平台上,大半个身子覆满皎白月光,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还没到点,估计是电路故障了。”他瞥了眼手机,又打开手电筒,将东西一一整理回书包,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放学咯。”她笑容满面,迅速收拾地上的报纸,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他叫住了。
“那个,你真觉得我画得好吗?”
他站在书架旁,整个人被隐匿在黑暗之中。
云清越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判断出他约莫比她高出一个头,五官被夜色浸染,模糊不清。
“当然。”
她双手环胸,眸光坚定地点点头,又毫不吝啬地再度朝他竖起个大拇指,真诚赞扬道:“你真的画得特别好,我没骗你,而且故事也真的很有意思。只是,故事要能够再美满些,那就更好了。”
她蹦蹦跳跳往前走,没走出几步路,又折返回来,“对了大神,你叫什么名字?要是故事有了后续,我该去哪里找来看?”
话音刚落,她又摸了摸鼻尖,笑着说:“我真的很希望有后续,付费的也行,只是能不能算我便宜点,我零花钱有限。”
“叫我代号X吧。”他一下子被她逗笑了,站定在原地注视着她,声音仍旧轻柔:“等下周四吧,要是我想出了新剧情,我就把本子留在老位置。要是我没想出来,我就给你留张纸条。而且不收费,就当谢谢你,成为了我的第一个读者。”
她挠挠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留了个代号?可转念一想,有许多人就是如此吧,不想透露太多个人信息,以免影响正常生活。
思忖过后,她笑着与他挥手告别,声音豪迈道:“谢谢大神,期待有新的剧情出现。对了,我叫云清越,高二三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