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一个普通且躁动的周六。
清晨天蒙蒙亮,云清越起了床,简单吃过早餐,戴上耳机出门晨跑。
她趁着凉快,在小区楼下跑完五公里,回家冲了个澡,将齐耳短发扎起来,盘腿坐在地板上,脚边是新买的滑板。
“你确定不开车过去?”
郑钦瑞从侧卧出来,朝她打了个哈欠,一身灰色家居服,乌发凌乱。
他单手叉腰,打开了客厅空调,又扭头看向窗外猛烈的日头,眯起眼睛说:“我今晚不去店里,车随便开,外面太热了。”
郑钦瑞是她表哥,自幼失去双亲,由云家夫妇与郑烨老先生一同抚养成人,主业是网红餐吧的老板。
云清越蓦地笑了,头也不抬地回应,“嗯,刚好试试效果。”
话音刚落,她利落起身,拎着滑板准备出门,又回头确认,“哥,你确定不去吗?外公说要做红烧肉吃。”
“我不去,今天最高气温三十五度。”他果断摇头,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打开冰箱拿了盒虾饺,“我要是出去,估计得融化了。你也知道,爷爷最近想抱重孙了,老一个劲催我结婚,所以当务之急,我还是先避避风头。”
“夸张。”云清越歪头,朝他做了个鬼脸,背上斜跨包,瞥了眼空调叮嘱道:“别开太久哈,咱家没那么多钱给你霍霍。”
一听这话,郑钦瑞从厨房窜出来,饶有兴致笑着说:“啧,你倒是提醒我了。秋秋,上个月的电费是我交的,你还没转我呢。”
“喂,外公。”她眼疾手快,掏出手机贴在耳边,假装打电话,“诶,对,我现在出门——”
话音未落,她立马溜出家门。
“嘁,一说到钱就落跑。”郑钦瑞不以为意,开了电视,调至喜欢的频道,美滋滋享受独处时光。
她关上防盗门,坐在门口长椅上换鞋,松口气般拍拍胸脯,还好她反应快,不然就得被他抓着还钱了。
他们住的房子,是郑烨早年间购置的,一梯两户。现住的房子,在云清越名下,对门那间则在郑钦瑞名下。
由于郑钦瑞懒得拾掇两间房子,所以对门闲置至今。只要不去店里,他就来云清越这住,平日就住在店里的阁楼。
出了单元门,她脚踩滑板,一路滑行去了地铁站。
每周回家一趟,是他们当初搬出来时,云家夫妇立下的规矩,说外公年纪大了,做小辈的起码要抽空陪他吃一顿饭。
郑钦瑞独立创业,时间相对自由,想什么时候回去都成。可她在企业当牛马,做五休二,朝九晚六,偶尔还得加个班,只有周末才能回去。
刚巧,这周郑钦瑞回去过一次,加之今日天太热,他就想在家躺平,不想出门。而云家夫妇带队去了外地比赛,家里就剩外公一人,甭管天多热,她都要回去陪老人家吃饭。
她坐半小时地铁,来到了老城区的西林站。这是个换乘大站,又碰上周六出游高峰,客流较大,上下扶梯乌泱泱挤满了人。
云清越抱着滑板,不急不躁,一出地铁口,往外公家滑行。
出乎意外的是,她刚来到家门口,却见门上了锁,老人家出去了。她摸索钥匙打开门,坐在石砌的门槛上吹风。
今天的确很热,胜在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晴空万里。她倚靠在一旁,一边拨通外公的电话,一边抬眸望向不远处挂满红布条的巨大老树。
老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有着上百年的历史,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变迁,常年香火不断,红布条上挂满了人们虔诚的祝祷。
“外公,我到家了,您出门买菜了吗?”
等了一会,电话才接通,很快传来郑烨严肃的嗓音:“你回去吧,我跟团出国了。”
郑烨这人,一贯来不是个慈祥的长辈,自小对他们严加管教,成天板着脸,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典范,奉行的教育方式——棍棒底下出孝子。
“出国?”云清越不免诧异。
前两天通话,老爷子还让她周六过来,给她做红烧肉吃。怎么才两日时间,忽然就出国去了?
她回头,环视一圈屋内陈设,不解般询问:“外公,您不是说不去吗?”
几个月前,郑烨的故友邀他暑期出国游玩,被他一口回绝,说祖国的大好河山还没看完,出国去吹什么风。任这些小辈劝了多少回,愣是不肯去。
甚至,郑钦瑞瞒着他办好了护照,又偷偷报名,最后被他用棍子追着满街跑,逼着退了钱。
这才过了多久,她外公那么古板的人,居然就想通了,还一声招呼不打,直接跑国外去了。
“你管我,我想来就来。”
郑烨扯着嗓子,又是那副威严不容侵犯的样。
云清越无奈,干笑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应了几声好,嘱咐他多照顾身体,才匆匆挂断电话。
尔后,她还往他账户里打了一笔钱。
可没几秒,郑烨看见银行卡入账信息,又一个电话甩过来,劈头盖脸训她,又把钱原路退回。
她没办法,不敢多说什么。毕竟,外公年纪上去了,又常年稳居家中食物链最顶端,大家凡是顺着他,不想他着急上火,伤了身体。
她不着急回去,先给外公整理家务,又回了对门的父母家看会电视,顺便搜刮她爸的新茶,临近饭点,才动手回住处。
“回来帮我带杯冰美式。”
她上了地铁,收到郑钦瑞的短信。她回了句好,戴上耳机听歌,一路优哉游哉。
郑钦瑞爱喝的那家咖啡厅,离他们住处几公里远。她提前一个站下车,出了地铁,正午的日头愈发猛烈。
她站在背阴处,热得用手扇风,脖颈处很快冒起热汗,查完导航,才往咖啡厅去。
一到门口,她刚准备进门,迎面撞上了一个男人,被对方手中的冰咖啡泼了一身。
——好嘛,这下子算是彻底凉快了。
“我去。”她惊呼一声,拧着眉想发脾气,却又硬生生忍下。
“啊,抱歉。”男人怔愣两秒,快速后退两步,表情无措。
他拿出干净的手帕,赶忙递过去,表情恢复自如,平和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歉意,唇角甚至噙了抹笑容。
就冲他这一笑,她难保他不是故意的。
“不必。”她直接拒绝,抿抿唇,不想为难对方,勉为其难道:“呵呵,没事。”
她放下手中的茶叶和滑板,拿出湿巾擦拭,却发现压根擦不掉。这个瞬间,她垂头看向那片褐色的咖啡渍,心里郁闷极了。
——所以,没事个鬼。今天这身衣服是新买的,还没穿几次呢。
“我赔你衣服的钱吧,真是抱歉。”男人掏出手机,正准备与她添加微信。
可没等他递出二维码,一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就踩着恨天高来了。她眼眶发红,怨恨般甩了他一巴掌,指着云清越质问:“就是她对不对?你就是为了她,所以才不肯见我的,对吗?”
什么情况?!
云清越目瞪口呆。这当街互撕的场面,还是她头一回见。
她快速反应过来,连忙摆摆手解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就是个路人甲,与我无关。”
“宝贝,你怎么不承认我们的关系了?”男人扭头,入戏很快,顺势拉她出来挡枪,背对着那个女人,双手合十用口型向她求助:“帮帮我。”
云清越语塞,朝他翻了个白眼。
帮个鬼,她怎么可能成为渣男的挡枪工具。
于是,她与他保持距离,果断撇清关系:“别乱叫,我们压根不认识,想拉我挡子弹,做梦去吧!”
“宝贝,我错了,我不该把你的衣服弄脏了。”男人不依不饶,上前揽住她的肩,柔着声音做样子,“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你有病吧。”云清越立即弹开,抬眼对上女人阴毒的目光,不禁后背一凉,比了个投降的手势,指着身旁的男人说:“姐妹,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索命就索他的命。”
此话一出,男人瞬间乐了。
意料之外的是,那个女人却不愿意就此罢休。云清越的解释,她一句没听进去,自以为是她脱身的借口,直接抓住她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你干嘛?碰瓷吗?”云清越倍感无语,渐渐被气笑了。
饶是她出门忘了看黄历,这才诸事不顺。看来,该出手时,还是得出手了。
“你告诉我,你喜欢她什么?”女人死死擒住她的手腕,情绪格外激动,近乎咆哮般同男人对峙,“你喜欢她什么?我都能改,我能变成她这样......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我都能学着去改变。”
“你先放手!”
男人蹙起眉头,一把扯开她的手,将云清越挡在身后,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脸,沉声说道:“艾丽,她与我们的事情无关,你别把她牵扯进来。”
云清越趔趄了两步,忙站稳身子,转动发红的手腕,心里愈发莫名其妙。
她没明白,他们究竟在演哪一出。这是新型拐卖手段,想趁她不备拖上车,载去山沟卖掉吗?还是,真的......情感纠葛?
可要说是拐卖,瞧着倒不像。毕竟那个女人的歇斯底里,不像装出来的。
她思来想去,狠狠剜了男人一眼,不想计较,更不想掺和进来,抬腿准备离开。
“你去哪?你今天不说清楚,不准走!”
女人见他护着她,情绪迅猛崩塌,暴跳如雷地推开男人,扑上来想同云清越动手,反被她擒住。
男人则摔坐在地,一时间狼狈至极。
“不是,你们有病吧,要闹也别闹到我身上来。”云清越睨了他一眼,多个眼神懒得给他,于心不忍地看向那个女人。
同为女性,她觉得对方不该如此委曲求全。思忖两秒后,她抿唇劝告:“姐妹,为了这种渣男闹成这样,实在不值得。你看看你现在,活像了个疯子——总之,爱人先爱己,你不拿自己当回事,别人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女人没搭理她,扯着嗓子,痛彻心扉地朝男人低吼:“Nick,你真要为了她放弃我吗?”
闻言,那个叫Nick的男人艰难站起了身。
他先揉了揉发疼的臀部,又抬眸看向云清越,尔后收敛目光,声音从齿缝中钻出来,无比笃定回应:“没错,她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
女人垂下头,在烈日下哭得直抽抽,彻底心灰意冷了。
这时,云清越担心她经太阳暴晒,一会直接背过去了,赶忙松开手与她保持距离。
——可千万不要讹上她才行。
待她手一松,女人立即瘫坐在地,哭哭啼啼控诉:“Nick(尼克),我陪了你三年、三年,凭什么她一出现,你就不要我了,凭什么?”
云清越瞥她一眼,又看向缄默不言的男人,下意识攥紧拳头,愤慨地替对方质问:“听见没?人问你为什么抛弃她,你哑巴啦?”
Nick转头看她,几不可察地提起唇角,又匆匆收回视线,心平气和对女人说:“艾丽,感情就是如此,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便就此作罢,何必勉强呢?”
他掸去了裤子上的尘土,声音愈发冷淡,“你别纠缠我了,行吗?算我求求你了,别再闹了。打从一开始,我就把话说的够清楚了,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以后我们总归会见面,给自己留一份体面,免得日后尴尬,行吗?”
云清越冷哼一声,越听越来气,忽地又瞪他一眼,痛斥道:“你可真是个混蛋!”
丢下这句话,她咖啡也不买了,不想再惹一身腥,气鼓鼓地提起茶叶,脚踩滑板离开了。
滑行至半道,她咽不下这口气,停下来往好友群激情开麦,慷慨激昂地描述刚刚遇见的荒唐事。
——顺便,还把那个叫Nick的渣男,从头到尾骂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