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染长街,人群熙攘,千盏花灯次第亮起,柔和月光倾洒而下,脚下的青石板路成了流淌的银碎。
不远处的谢卿站在一棵树下拎着一只花灯,露出外面的手指早已冻得通红,谢卿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
她为什么会在这?
为什么还拿着花灯?
一对十指相扣的少男少女闯入视野,他们嬉笑着从拐角闯入街道。少女鬓边的海棠簪子随步轻颤,掀起一阵风卷起身上的披风。
少女鼻尖冻的通红,少年见了便展开宽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少女踉跄着跌入他怀中,昂着头不知跟他说些什么,少年则是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
谢卿不自觉被他们吸引住视线,唇角止不住地上扬。下一瞬,怀里的少女将目光转向她,谢卿忽然笑不出来了——少女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会有两个她?
谢卿一脸难以置信,手中的花灯失去握力掉落在地上。谢卿眼睛紧紧追随着少女,穿过人群想走近看个真切,不料街道上突然涌进一大群人,谢卿被挤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
不知谁一直推她,推搡到河边也不罢休,谢卿呼救都来不及喊出口,身体就失去平衡,扎进河里。
这时,躺在床上的谢卿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身,不曾想肩头一阵剧痛,谢卿龇牙咧嘴地低头查看,原是动作起伏太大牵扯到了伤口。
保持不动缓了一会儿,谢卿将少女的事当做梦抛之脑后,随后放空心神打量起周身的布置。
好半晌,谢卿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房间。她掀开棉被,准备下床一探究竟。
一打开房门,沈晏辞出现在面前,他手里端着一碗药,看到谢卿藏起面上的阴沉,亲切地问候:“嫂嫂醒了?”
比起虚伪的笑脸,谢卿更倾向于看他目空一切的真实面目,因为他这样笑一看就没安好心,指不定内心正在筹谋着整人的坏心眼。
“嫂嫂,我不该失手伤了你,只好亲手为你熬药以此谢罪,还望嫂嫂莫怪。”
这小子不会给我下毒吧?
谢卿绝不可能对他们下毒,但他们可就不一定了。本就看不上她,偷偷下慢性毒,让她死的毫无知觉,悄无声息不无可能。谢卿有合理的理由怀疑这是俩王爷能干出来的事。
几个眨眼的瞬间一计越上心头。
“小王爷莽撞无礼,意气行事,四肢健硕,不识大字。”
闻声沈晏辞举着药碗的手攥得指节发白,碗身咯吱咯吱响。
谢卿眼底一抹笑意,她掩面轻咳两声,继续说:“但好在年幼,尚有可塑之地。嫂嫂不是不通是非之人,不会计较这些,只望来日,小王爷莫要再错。”
“你!”沈晏辞眸中怒气更盛,谢卿不闪不避,期待似的拱火,等待他后面的表现。沈晏辞胸膛剧烈起伏着,然后堪堪压下去了。
“嫂嫂教训的是。”
“这药怕是要凉了,嫂嫂趁热喝。”
三言两语结束了话题。
谢卿心底一阵错失好戏的失望,随后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药碗,装起柔弱来渐渐得心应手:“我没有力气,握不住勺子,不如……”谢卿不再言语,抬眸望向沈晏辞,指尖轻轻划了一下沈晏辞执着药碗的手。
沈晏辞毕竟是个见识不多的孩子,见此果然慌了神,飞快扔了药碗后退一大步,用力揉搓触碰到的一小块肌肤,愤恨地怒视谢卿。
“小王爷,你为何扔了我的药?”谢卿先发制人,委屈地埋怨起沈晏辞。
“明明是你……”被倒打一耙的沈晏辞气上了头,拔了腰间的剑指向谢卿,脸色憋得通红,冒出来一句:“你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的谢卿笃定他不敢正面伤她,两根手指捏住剑尖,一寸寸移开脖颈,牵引着剑移到心脏的位置再松开手。
“我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小王爷要杀便杀个痛快,免得我再受折磨。”
一滴泪顺着脸庞落下,滴在剑上,映出谢卿的倒影。
“发生了何事?”
沈奕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沈晏辞吓得剑脱了手,来不及思考,快速捡起剑插回剑鞘。
“无事,我去给嫂嫂熬药。”沈晏辞异常懂事,走之前把地上的药碗碎片一并带走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两人,谢卿藏起逗狗的心思,不同以往的绿茶小白花人设,开始扮演真诚且小心谨慎的爱慕者。
“伤好了?”
“幸好有王爷照料,已经好了……”回想起看过的电视剧,谢卿低眉顺眼,试图展现出对心上人的娇羞模样。
话音未落,沈奕抬手按在她的肩头,拇指刚好落在剑伤处,而后直接压了下去。
谢卿当即眼前一黑,背后冒出一阵冷汗。眼下无暇顾及其他,她浑身无力地闭上眼睛,连呼吸也特意放轻许多,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疼痛,接着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疼。”
“疼就别乱跑了,回去休息。”
谢卿低头看了眼包扎的绷带,上面又渗出了血。谢卿在心里狠狠记了沈奕一笔。
回到沈奕身边,谢卿记恨在心,没了装模作样的心思,面无表情地躺下睡觉。沈奕头都没抬一个,坐在书案前写字。
痛意久久不消退,总是在谢卿酝酿出睡意后猛然惊醒,一点点将她抽离睡意的漩涡。反反复复拉扯,谢卿疼的手都在颤抖,她坐起身,打算去屋外转移注意力。
就在这时,沈晏辞端着药进来,谢卿忽然觉得沈晏辞也不讨人厌了。这次不用旁人多说,谢卿单手端起药喝了一口,不等咽下去药的苦味蔓延至整个口腔。
谢卿试图捏着鼻子咽下去,但没抵挡住身体本能,全吐了出来。沈晏辞离得近,一滴不洒吐在了他的下半身。
“你是故意的吧?亏我好心给你熬药!”沈晏辞又炸了。
“沈晏辞,出去。”
在沈奕面前,沈晏辞的脾气来去自如。被顺毛的沈晏辞二话不说离开了。
沈奕把药放在掌心,另只手捏着勺子,坐在谢卿身侧。
谢卿被苦的头皮发麻,一时间竟盖过了伤口绵绵不休的痛意。
沈奕一如既往地淡定,冷眼旁观谢卿伏着床痛苦地挣扎,却又能在谢卿看向他时,贴心地拿起帕子擦去她唇边溢出的药。
经久不消的痛意和铺天盖地的迷茫编织成一张网,牢牢困住她,将她锁在这一方天地。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
沈奕喂她咽下第一勺药,谢卿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直直落入药中,溅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水花。
她不够聪明,不够有魅力,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阅历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
“为什么哭?”
“药太苦了。”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谢卿第一次真情实感地流泪,泪失禁体质的她就当着沈奕的面,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沈奕怎么想她谢卿不想去思考,看见便看见了,不想看他就走。总不能嫁给他连哭泣的自由都没了。
谢卿想,她要彻底摆烂。
好在沈奕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喝完药他命人取来一盘蜜饯,随后拿起一个塞进了谢卿口中。
谢卿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眼尾哭得通红,一双杏眼清澈透亮。她神情专注地盯着那盘蜜饯,品尝完口中的又拿了一个。
沈奕坐在书案前,捏着毛笔看她吃完了大半的蜜饯,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沈奕处理完公事,脱了衣袍上床。身侧是睡熟的谢卿,两只手交叠放在胸前,眉头皱成一条褶皱,可见睡得并不安稳。
夜深人静,空旷的房间传来一声微弱的嘟囔,“伤口疼。”沈奕在黑暗中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
次日,到了回门日。沈奕和谢卿一同上了马车,恢复些精神的谢卿活跃起来,撩开车帘新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们穿过喧闹的集市,经过崎岖的山路,绕过一户户人家……到最后坐久了的谢卿耗尽耐心,在心里骂天骂地骂沈奕。
终于,在谢卿爆发的前一刻马车停了,沈奕先下来,顾及谢卿的伤,然后小心地横抱起谢卿。谢卿立在门前,虽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傻了眼。
她在现代的爸爸妈妈也是这副模样!
朱漆大门半掩,门前站着两个人,一看到谢卿就止不住地笑,眼角的细纹无处可藏。妇人盘起头发,唇上抹了脂膏,身上穿的衣服一看便是新做的。
喜悦怎么藏也藏不住,但一开口确实规规矩矩地一声:“王爷,王妃。”
“爹,娘。”谢卿快步走过去牵起两人,抚摸上他们粗糙的手指,一股酸涩感爬上心头。
谢卿牵着父母的手走近一方不大却精致的庭院,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直通正厅。
沈奕去了正厅,谢卿拉着娘亲去了偏院不放手。
“娘。”
妇人从头到脚把人检查了一遍,不经意间碰到伤口谢卿面不改色地说笑,妇人确认没事后这才放了心,问候起谢卿在府中的生活。
相似的画面让谢卿想起现实世界的她,高中一个月才放一次,每次放假她们也会这般聊天。
谢卿歪着头靠着母亲的肩膀,抬头看着远处高耸的树林。
“其实娘不求大富大贵,简简单单过个普通的生活,就像我和你爹那样的就好。你和张……”
“唉不提他了……只可惜命运弄人,娘不后悔送你去读书,唯独后悔没藏好你女扮男装的身份。这样少些锋芒,就不会成了他人的傀儡。”
“如今,已成定局。深宫似海,一定要千万小心,凡事多个心眼。娘担心你性格柔弱,会受委屈。”
“娘,你放心好了。王爷对我很好,听别人说王爷十分专一,也没有纳妾的想法。而且还有桃子陪我,我在那边一切都好,不会过得很差。”
很快到了分别的时候,谢卿上了马车,车走了她仍掀着车帘挥手告别。然而,距离越拉越远,谢卿清楚地看到在父母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瘦高的黑衣人。顿时心里一顿紧张,再去看时却没了踪影。
会是看错了吗?
谢卿心思重重地回到马车里,忽然,一只手捏着谢卿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沈奕。
“你干什么?”谢卿表情一瞬间从茫然变成厌恶。
“不装了?”沈奕喉咙溢出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