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车你来卸，我去一趟陆家。”说完，陈毅转身出门。
小田村以陈姓为主，异姓人家很少，陆家就是其中之一。
陆家人和善，和村子里的人处得不错，小一辈已经完全融入，自小便和村里孩子一起玩耍。
五年前陈毅十六岁，家里准备给他相看人家，结果方霞刚开口问他喜欢什么样的，陈毅便涨红着脸说自己有看中的姑娘。
那人是陆家的大闺女，陆霜。
陆霜长得秀丽不说，手脚还特别麻利，小小年纪做得一手好菜，十三四岁就给他爹打下手，父女俩四处接席面赚钱。
眼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陈伯元夫妻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当即便请了媒人上门说亲。
陆霜和陈毅就差了一岁，青梅竹马，更妙的是陆霜青春萌动时爱慕对象也是爱笑的邻居大哥陈毅。
两人有意，长辈也没意见，亲事当年便定了下来，不过陆家疼闺女，提出晚两年，等陆霜十七岁时再成亲。
那时陈毅该十八了，略有些晚，不过这么好的姑娘是值得等的。
再加上那两年供陈辞读书、家里添地，娶新媳妇得翻新房子，方方面面都需要钱。陈家没有犹豫，同意了陆家的要求。
两年过得很快，两家和和美美地议起婚期来，哪成想中间出了意外。
陆霜他爹陆大勇那年冬天接了隔壁村的席面，雪天路滑，他心疼闺女，最后只他一个人去。
陆大勇记挂家里，当天宴席结束硬是摸黑回家，然后拉着板车在路上摔了一跤，摔得重，直接晕了过去。
冬天天冷，第二天人已经整个冻住了。
亲父去世，陆霜得守重孝，和陈毅的婚事就被耽搁了三年，方景福只比陈毅大几个月，他孩子都三岁了，陈毅还没成婚。
陈毅执意要等，陆霜又是自小看到大的，知根知底，陈伯元夫妻便默许了。
方霞打心底对未来的大儿媳妇很满意，“你早该去看看了，昨晚霜儿来家里找你，可惜一直到晚上你也没回。”
一旁刘老太也接话：“行了，面在车上？我们自己来卸，二郎你去收拾自己屋子，我和你娘担心把你的书理乱了，放着没动。”
“没事，我来卸。对了，阿奶，娘，我给你们介绍个人。”说完陈辞转头看着车厢，“小苏，下车吧，到了。”
随着陈辞的话音落下，刘老太和方霞便看到一个长相极佳的小哥儿一脸局促地从车厢里出来。
苏阮早想下车了，可先是车子没停稳，后是陈家人正说得起兴，他没找着机会。
然后陈辞又是一番极为简短的介绍，刘老太两人也抓住了重点—恩人。
介绍完了人，陈辞将车卸了，从里面拿了些米面出来，“娘，阿奶，这些都做了，一部分做干粮，留一些做晚食，夜里要赶路，多吃些，好有体力。”
二孙子说的也在理，刘老太想了想应了下来，“行。”
话说完了，该分开忙活起来，可因为苏阮的突然出现，刘老太和方霞一时没走，等在原地。
苏阮拘谨地站在一旁，双手垂下，不安地捏着衣角。他不知道他应该去哪！
人就在眼前，陈辞留意到了苏阮的不安，“你跟着我去收拾书吧，还是去帮忙做饭？”歇息也行，不过看苏阮这模样，给他安排个活估计会好些。
刘老太截住了话，“收拾书还要人帮忙？阮哥儿你跟着你方伯母，不用你做饭，帮忙看着火就成。”
陈辞觉得他要是太坚持只怕刘老太她们会多想，便点头应了下来，临走给了苏阮一个鼓励的眼神。
方霞亲亲热热地去拉苏阮的手，“阮哥儿是吧？你别拘谨，把这当成自己家。”
方霞常做家务，手上有茧子，并不细腻，可苏阮却觉得这双手如同苏承溪冬衣里的棉花，温暖绵软。
“谢谢伯母。”说话时苏阮微微垂着头，努力藏住因为感激而微微泛水光的眼睛。
......
村西头陆家。
“王氏，按地契，你家的地两亩八分，一亩地八两六百钱，一共二十四两零八十文，你数数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在这按个手印。”
说话人是陈平，他刚把他爹送回家，就被赶出来给一同卖地但家里人少没法跟着进城的人家送钱。
好在这样的人家极少，村南边一家，儿子儿媳都病逝了，五十的老哥儿带着年仅九岁的孙子一起生活，老哥儿娘家姓什么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村里人都喊他木阿么。
此外就是陆家，一家子拢共三口人，寡妇王氏、陆霜、陆霜六岁的弟弟陆岩。
陆家人少，陈毅担心他们收拾不过来，赶来搭把手，人刚到拐往陆家的岔路口，就遇上了送完银子出门的陈平。
“平叔。”虽说是正式下定的未婚妻，可毕竟还没成婚，遇上长辈，陈毅脸色有些尴尬。
陈平却夸他，“这是要去陆家？不错，知道帮忙，快去吧。”
“诶。”陈毅应声走了，不一会儿进了陆家的院子。
院子很安静，陆霜和王氏都不在，陆岩靠着身后装得满当当的板车席地坐着，他身前放了个簸箕，一手撑着口袋，一手小心地将簸箕里的东西往口袋放。
“小岩，收干菜呢？你娘她们去哪了？”
因为板车的遮挡，陆岩没发现陈毅的到来，但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顿时惊喜的抬头看向陈毅。
“姐夫？娘，姐，姐夫来了。”陆岩一脸兴奋地朝屋子里喊。
王氏和陆霜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王氏有些高兴，嘴上却客套着，“小毅怎么现在过来？你家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我娘让我过来看看，伯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没有没有，家里东西少，收拾起来快。”完了王氏给两孩子说话的机会，“霜儿，给小毅拿个凳子坐，你俩说说话，我忙去了。”顺便把小儿子也带走了。
片刻，空旷的院子只剩下两人，彼此相对站着。
“我没买到粮，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弄到粮食了，晚上就给你，现在村里人多。”
“我昨晚陪着二郎留城里了，我娘说你找我？”陈毅。
“陈毅，我们今天成亲吧。我试过了，装行李的板车太沉，我坚持不了多久，我弟弟还小，他也走不了多远。”
她需要有人换着拉板车，最好再有辆车，能让弟弟偶尔上车歇一段。
自前天晚上村里议事结束，王氏带回了村里可能要南下逃荒的消息，陆霜就在思考了，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现在成亲对陆家是最有利的，对陈家却不是，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家里的口粮要多一个人分，更何况还可能是多三个。
想得越清楚，陆霜此刻就越忐忑，侧着脑袋，不敢和陈毅对视，“我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你拒绝也没关系。”
怎么会拒绝呢？陈毅走上前大胆去牵陆霜的手，在陆霜抬头看来时对着人粲然一笑。
“你我竟想一处去了，走，我们喊上伯母，现在就回我家拜堂。”
陈毅回家的时候身边多了个陆霜，王氏不来，女儿不听话莽撞催婚在外人眼里已经很失面了，她不能跟着去，得给女儿留最后一点保障。
......
陈家，因为加了陈伯元父子俩助力，收拾东西的速度快了许多，此时先前堆放一地的东西已经被打包摞到了马车上。
灶房里也忙得火热，两个灶口都用上了，苏阮坐在灶口旁边，不时用手上的竹火钳给灶里添柴。
“加了白面就是不一样，看起来有食欲多了，来，阮哥儿，尝尝伯母刚出锅的饼。”
不待苏阮婉拒，手里便多了一块热乎乎的干饼，苏阮仰着头看方霞道谢，“谢谢伯母。”
“这有什么谢的，伯母才应该谢谢你，谢谢阮哥儿心善喊来了二郎的同窗，救了我家二郎一命。”
说着，方霞想起了陈辞之前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一时间烟熏到了眼睛，有些想哭。
提起救人这事苏阮有些愧疚，事前一天，苏家父子密谋时他便知道了消息。
当时父子俩是在苏承溪住的院外连廊里说的话，他们刚探望完被流言蜚语气到大哭的苏承溪。
“敢这般欺辱我家哥儿，简直欺人太甚。”
苏承安也跟着义愤填膺，“是啊，得给他个狠狠的教训。”
“你有什么主意？”苏主簿问。
“爹，最近城里多了这么多流民，肯定有好些吃不上饱饭愿意以身犯险的吧？”
“行，这事交给你了，做得干净点。”
苏阮被苏承溪从屋里赶出来，打算躲在连廊角落消化消化情绪，就这么给赶上了。
如果没有之前差点被欺负的一遭，苏阮心里会惋惜愧疚，但为了以后还能在苏府苟活，他不会多管闲事。
但没有如果，苏阮知道自己得做些什么，不然他心里过不了这道坎。
当晚，苏阮特意去了一趟前面的倒座房，同与他一样同是下人身份的几人闲谈。
虽是主簿，却也不是大户人家，拢共就十个下人，其中四个还是苏家主母娘家带来的。
苏夫人娘家带来的人大多在身边伺候，都住在主子院子厢房两侧的小屋子里，苏阮也是。
其他的是后面买的，平日里多做杂活，车夫父子、厨房做饭的婶子等。
苏阮的目标是小车夫，他往常负责接送苏承安，而且苏阮知道这人好像喜欢自己。
“小庄哥你今儿很忙吧，都去了哪儿啊，我也好想出府玩。”
“有、有点、忙，今儿去、去了.......“因为是个结巴，很少有人和他说话，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喜欢的哥儿。
苏阮耐心地听，不时发出几句疑惑，然后事无巨细，连苏承安找的人打算动手的地方都知道了。
也怪苏承安小心又大意，小心在怕消息外漏，选择喊人到车上谈，大意在没留意家里的下人是个结巴的话痨。
“那、那人要、要被、收拾了，阮、阮哥儿，你别、别告诉、别人。”
“我知道的，我肯定不告诉别人。”只打算告诉当事人，让当事人快点回家避一避。
可惜他去晚了，他到的时候苏承安找的人正把陈辞往巷子里搬，苏阮身单力薄，知道自己冲出去也无济于事，脚步一转跑到书院门口拦人。
他怕那三个书生不想帮忙，特意骗他们出事的是书院的先生。
随后他看到书生吓跑了坏人，背着满身是血的陈辞去医馆。
血很红，红得吓人，苏阮后面两天总是忍不住愧疚：如果我早到一点就好了。
愧疚感在方霞的感谢和眼泪下加深，苏阮看着眼前抹眼泪的妇人，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伯母，你...”
“我没事，烟熏眼睛了，你别管我了，快点吃东西，看你瘦的。”
方霞越看越觉得苏阮纤瘦，有点过了，看着着实可怜，“家里有干枣，我哥从山上摘了送来的，我找找给你，你放身上，一天吃上几颗补补。”
“干枣当零嘴还行，补身体还是得用肉。”灶房外，方云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
“云哥儿，你怎么来了？怎么又拿了肉过来，前天不是刚拿吗？我家还有呢。”
“今儿这个不是给你的，给阮哥儿，我也觉得他瘦，拿点肉给他补补身子。”
“伯母，云叔么，我没事的，不用补。”苏阮还想说什么，院子里传来陈伯元的声音。
“孩子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