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慈恩向警察道了谢,从公安机关出来,打算步行去附近的购物中心用餐。
改名的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隐晦地向父母提起过,对方说改名就是改命,不好。而且名字是他们给的、认认真真找人算过的。从几十个字里挑出两个最适合女孩的字。第一个名字是出生后暂时取的,约四五岁才这样正式地取了。
现在的“慈恩”是她自己选的。有天夜晚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
慈恩、慈恩。
这两个字像两片薄纱,紧贴着,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她惊醒后才想起自己不叫这个名字。但假如叫这个名字,她似乎不会在自我介绍时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羞怯和紧张。
她没有成长为原名期望的样子。她的原名叫林芳姿,既不俗气也不难听,就是不合适。
都说人会和自己的名字越来越像,但自己大相径庭。
因为一个幻觉就要改名,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而且改名之后,许多证件跟着要办手续更换,好麻烦。
「我叫林慈恩,慈悲的慈,恩情的恩。我喜欢写字,听笔尖与粗糙的纸接触时的沙沙声。还喜欢猫咪的爪子搭在手背上,刺刺痒痒的。我今年15岁了。」
如果叫林慈恩,那么在进入高中时,她会这样介绍自己。身为林芳姿,她学着妈妈告诉自己的话,说。
「我叫林芳姿,芳香的芳,姿态的姿。我喜欢看书、弹钢琴。我今年12岁了。」
大概不到半年时间,班里的男生都互相熟络起来了,他们开始拿这个名字作文章。他们叫她林房子、林肥姿。
在那之前,林慈恩没有很清楚的美丑胖瘦的概念,而且在体育课的跑步考试里一直都是前三。文化课成绩也很好,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升上最好的初中的。她很少有“我”的概念,也很少有“别人”的概念。
她并不是个完全乖巧的小孩。她小学时会向讨厌的男生的椅子上挤脏水,会向妈妈撒谎说老师选自己当了班长,会在父母面前嘲笑倒数第一的孩子。最让林慈恩难以忍受的是,林芳姿因为错过了一班公交车,朝接送自己的阿婆腿上踢了一脚。
林芳姿不是个好孩子,所以那时候被欺负也是活该。林芳姿还要感谢那些要不像猴子、要不像黑炭的男生,尽管她在内心过分地咒骂这些人长大也是衣冠禽兽,但是这些人教会林芳姿世界不是围着她转的。
上一周的初中同学聚会,她鼓足勇气去了。她给自己打气,我叫慈恩,不叫芳姿。然而大家很默契的、像个成年人一样,遗忘了过去的那些事。给足面子地推杯换盏。还有人把中短发的她认成了男生。
她维持着适当的笑意回应着每个人。这个人给我取外号、这个人往我桌子里扔揉成一团的纸。这个人上课的时候爱起哄,但老师很喜欢他。
操他爹。瘦得和路灯柱子难分彼此。
偏偏一个没落全来了。
她最想见的两个人没来。这两个人是林慈恩怨恨林芳姿的最大理由之一。
一个女生还在国外读博,没时间来。她为被起哄的林芳姿出头,双手重重地拍在一个男生的课桌上。那时大家都知道她喜欢这个男生。林芳姿没有给她足够的感谢。
还有一个临时有事没来。林芳姿和她关系原本很好,升上高中后就渐渐没联系了。林芳姿太冷漠了。
回到家里,她泄了气,一头栽进沙发里。选来送礼物的两瓶香水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不敢联络她们,林芳姿太懦弱了。
慈恩,慈恩。这样想,她完全和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同学聚会之后的五天她都没什么食欲,每天只吃中午一顿饭。每当她对林芳姿感到厌恶,就不想吃饭也不想睡觉。“厌恶病”的早期症状是被老师责骂后割破自己的手指,在父母责骂自己时挠破自己的手臂;中期是右肩疼,伴随轻微的腱鞘炎,发半个晚上的烧,胸口也会闷闷的。她不能确定现在是不是到晚期了,但她高中毕业后再也没在外在自伤过,因为那是软弱的具象化。中期也可能是因为身体素质下降。
林芳姿在高中交到了很善良的朋友,学着她去为别人着想,朝他人微笑。她发现朋友和自己有着相似的家境、相似的爱好,甚至房子的门牌号也一样。
「我和她有点像呢。」
没等她解释门牌号的巧合,另一个好友对林芳姿说。
「什么啊,她人那么好,你怎么和她比呀。」
由于是网络通话,好友没有看见林芳姿僵硬的表情。林芳姿最后认同了这句话。她想起妈妈也说自己是冷血动物。
厌食的期限一般是五天。
今天是第六天。
林慈恩迈着轻快的步伐朝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