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芳姿姐！」

    「……啊。」

    芳姿姐很少说话。或许是这个原因，她总是先张开嘴，声音要过几秒才能发出来。好比泉眼，太久不用时去摇动取水杆，总要等水从地下输送上来，而没法立刻涌出。

    最初的几捧会带有一点泥土和沙砾。芳姿姐的声音也闷闷哑哑的。

    在她作出回应之前，大多数人就已经擦身而过去做自己的事了。

    「小许早啊。不愧是大学生，真有活力。」

    我嗓门大是出了名的。在路上远远见到朋友就会挥着手叫她们，惹得周围人侧目。

    「你说不定能去当演说家……很多人都能够听到你的声音。」

    就算被这样说，「大声说话」和「被听到」也实在是两码事。为被性侵的朋友拉横幅抗议那时，我也说得、喊得很大声。有几个男学生路过，用闲聊的音量说我声音太粗犷。

    然后芳姿姐拦住了他们。

    她很平静。我以为她要说什么大道理。以理服人，以情感人，对吧？聪明人都这么做。

    「……操你们爸。」

    用这四个字和了无生气的双目把那几个家伙吓走后，她就离开了，丝毫没有理会我。

    之后一次见面就是在儿童福利院了，我们两个都在那做义工。

    芳姿姐比我大三岁，应该有正职工作，每周来两次。她做杂活比较多，只有几回，我听她给孩子们讲故事。都是坏人的故事。

    她毫无起伏的语调令孩子们昏昏欲睡，最后几乎只有我在听。把孩子们一个个捉回床铺上后，我们一起去坐公交。

    「姐，偶尔也用生动点的语调嘛。」

    「做不到。去年的性侵案有结果了吗？」

    「……」

    「和解了吧。」

    「嗯。好像准备结婚了，不过我和她已经不是朋友了。我以为她会站在我这一边，结果现在大家都默契地绝口不提此事……」

    「是她没有站在她自己的那一边。」

    「好失望。」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物种，少抱期待比较好。」

    「姐遇到这种事，难道不会站出来吗？」

    「不抱期待不代表不站出来。」

    「哇，真伟大。」

    「我讨厌这个词，不要用来夸我。」芳姿姐皱了皱脸。

    「哇，我们真渺小。活到现在真了不起，还有空管世界的闲事。」我把下巴搁到芳姿姐肩膀上。

    「姐，我想去你家玩。」

    芳姿姐的家里很空，不欢迎也没准备有任何人来。进入她的房间好似进入闭关的洞穴。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多余的气味。

    哪怕是□□也很讲干净。给手消完毒，戴上指套。被她爱抚、缓慢进入，不亲吻也不啃咬。

    天啊，真无聊。是什么仪式吗？还是什么身体检查？哪怕有一点点被侵犯私人领域的感觉呢？

    只是无声的虐待吧。到最后我都会这样想。但每次都是我先提出，只好咬牙撑到最后。做完之后更是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她会帮我放好热水，拿出我留在她家里的换洗衣服。她自己也会换一身，尽管她根本没有脱衣服。从她家洗衣机里「过滤」过的衣物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那么不想留下痕迹的话，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

    「对了，我改名了。我现在叫林慈恩。」

    「喔……」

    我从水汽弥漫的浴室走出，头发上的水珠打在地板上。她的目光跟着水珠落在我脚边。

    芳姿……现在是慈恩姐。目前还是光滑如新的木地板，在她眼中恐怕已经溃烂了，爬满了奇形怪状的细菌、寄生虫、脓包。她会把事情想得很久、很坏。她上次说不在房子里放不必要的东西是为了随时都能够搬走。我问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走，她说：换工作、厌倦了当下的生活、闹鬼了、地震了、战争开始了、世界末日了……

    哦，这样好像也没必要搬走了。

    我知道，慈恩姐只是不想失去更多，所以让自己获得很少。尽管她不想承认。我有点后悔故意不擦干头发了。假如慈恩姐的那些解释不是在糊弄我，我现在不就是在欺负她？不，不，简直是背叛！

    「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这种事只要不说就没人知道！仅仅是因为不小心——每个人都有不小心的时候。

    ……啊，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好啊，慈恩姐。你父母也同意你现在改名啊。」

    「还没有告诉别人。」

    天啊。我真的是第一个知道的。

    慈恩姐已经拿来了塑料拖把和一次性的地板纸巾。她蹲下来，慢慢地把纸巾的四角卡进底板上的凹槽，永远像第一次做那样小心谨慎。

    拖掉就好了。下次记得把头发吹干，或者让水滴掉进卫生间的下水道，再作为水生存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