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奈菲尔塔利的母亲死了,死在一个替罪羊被处死后的第七天。突如其来的热病让本就病重的她没能撑过夏天。

    她临终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重量——干燥而闷热的夏日,晦暗模糊的屋内光线,暑气像压顶的棉絮一样将她困在床褥上。

    她在奈菲尔塔利的怀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奈菲尔塔利抱着她坐了很久。

    西斯坐在屋角。

    他不太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这种情绪的重量。但四年来目之所见,他也并非全然不懂。

    他明白死亡是一种永无归日的离开。

    “我要给她得体安葬。”

    奈菲尔塔利的声音沙哑,眼眶通红,语调却平静。

    胸腔随着压抑的喘息一缩一涨。

    “……我早些时候和管事说了。他说随我们处理,别耽误干活。”

    她翻出家中仅存的粗布衣料,包裹住母亲的遗体。那些布原是冬季御寒之用,在夏日显得多余。

    但奈菲尔塔利执意用上。

    他们在屋后找了块空地,西斯拿着木铲帮她挖土。

    泥土松软,混着青草的味道,刚好掩盖腐气。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说来奇怪。他们前不久也这样埋葬过另一个人。

    那些高贵的、卑贱的,都化为了尘土。

    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奈菲尔塔利亲手将母亲的遗体轻轻放进挖好的坑中,覆盖上沙土。她在周围摆上几块不规则的石块,又取出几枝已半枯的蓝睡莲放在墓前。

    她找来一块薄木片,握着短刀,在上面慢慢刻字。

    “奴隶一般是不会写字的。”她跪在地上,自顾自地说,“我会的很少,几乎都是跟生病和死亡有关的。”

    粗糙的木牌上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我的妈妈叫梅莉特。”

    她轻柔地擦去木屑,抚摸过木牌上的名字。

    “我希望有人能记住她的名字。至少我不能忘记。”

    他一声不吭地听着。

    奈菲尔塔利将木牌插在坟前。然后捧起一抔沙土,小心地放进了事先备好的陶罐中。

    她站起身,久久地凝视着新坟。

    木牌边的陶罐安静地待在她低垂的视线里。

    她的肩膀垮了下来。

    “你说……”她有些茫然地问道,“这是荷鲁斯之神对我的惩罚吗?”

    “我杀了人,害巴塔替我顶了罪。他替我死了,我却不敢替他说一句话。我连一个名字都没给他留下,我没有资格。”

    “我自私、懦弱。但我不想死,也不能拖累你跟我一起死。所以神带走了妈妈,来惩罚我的罪过。”

    “对吗?”

    风从果园的方向吹过,枝叶簌簌。

    奈菲尔塔利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你走吧,西斯。”她喃喃道,“随便去哪里都好。”

    “你走之后,我会去向梅内赫特自首,请求荷鲁斯之神对我的惩罚与宽恕。”

    他从身后拥住奈菲尔塔利,抓住她垂下的纤细手腕。鼓噪的胸膛贴着她微微弯曲的脊背。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

    “我们一起……”他声音低哑,“离开这里。”

    奈菲尔塔利仰起头,望向天空。

    一只黑褐色的秃鹫缓缓盘旋着飞过。

    后颈上的旧年烙印开始隐隐作痛。

    “去哪里?”

    哪里能够逃避良心的折磨?

    “哪里……都行。”他说。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忘掉这一切……重新开始。”

    奈菲尔塔利咬住下唇。

    “你知道我们一旦被抓住会是什么下场?”

    “知道。”

    “可是我们没有钱,也没有身份。”

    “……”

    他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一时竟没办法挣开。

    “好吗……奈菲尔塔利。”

    她的心很乱。

    “可是妈妈才刚下葬……”

    奈菲尔塔利逃避似地偏开头。

    “你让我再想一想……让我再想一想。”

    他有些失望地垂下头,贴在奈菲尔塔利的颈窝不说话。

    呼吸喷在咫尺的肌肤上。

    她一阵战栗。

    “西斯?”

    “……”

    她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奈菲尔塔利转过身,回握住他的手。

    “待在这里总归是有隐患的。但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三天后。”

    “三天后管事会安排当值的奴隶外出采药。我答应你,到时候我们一起逃走。”

    *

    夜里,两人面对面地躺在石床上。

    墙角放着那罐装了沙土的陶罐,以及几件收拾出来的衣物。

    奈菲尔塔利看着在黑暗中逐渐清晰的轮廓。

    “你知道吗?”她突然开口,“我出生的地方其实不在这里,而是在哈布卡村。那里虽然也算是梅内赫特的领地,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记得那里有一条细小的水渠,夏天也不会干。在很小的时候,我喜欢躺在水边乘凉,但总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这时候,妈妈总是会很紧张地出来找我……”

    “我一直想带妈妈回去看看。但现在……”

    她勉强笑了下。

    “听说北边的底比斯很远,有神庙,有神的祭司,还有神圣的法老。也许神在那里更愿意宽恕罪人。”

    “或者,我们可以去伊努,妈妈说过那是受拉神照拂的地方,定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西斯静静地听她说着。

    渐渐地,奈菲尔塔利的声音变轻了,语速也慢下来,最后变成浅浅的呼吸。

    她睡着了。

    这些日紧绷的神经与透支的情绪使她过度疲惫。

    他抬起手虚虚地将人拢进怀里,脸颊贴着柔软的发丝。

    夜很深,风从屋顶的裂缝里灌进来,拂过墙壁和床沿,带着腐草的味道。

    奈菲尔塔利在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下。

    他将人抱得更紧了些,睁着眼睛望着虚空的某处。

    他一直看着。

    久到眼睛发酸、发涩。

    久到被奈菲尔塔利枕着的胳膊发了麻。

    久到黑暗中透出一丝极淡的蓝灰色。

    心脏处温热又脆弱的跳动让他舍不得挪动。

    直到金属碰撞之声夹杂着马蹄踏地的闷响踏破了黎明前夜。

    万籁寂静中,屋外传来一声沉喝。

    “法老在此——”

    奈菲尔塔利从他的怀中惊醒。

    他伸手替她捋了捋睡乱的发丝,起身走到窗边。

    火把的光在远处晃动,橘黄的火焰像蛇信一样舔舐着黎明的边缘。雕刻精致的战车停在奴隶区外,白马安静地站立,马鬃在晨风中微微起伏。

    身披黄金铠甲的骑士肃立两侧。

    奈菲尔塔利睡眼朦胧地看向窗边,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的身影。

    她慢慢地撑起身,靠在墙上,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

    他转过头,明暗交错的光影映在他刀刻般的半边脸上。

    “有人来了。”

    他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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