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春的法阵可以限制魔族的行动,限制起妖族来,自然是不在话下。
白暮朝甫一进入法阵,外面的灵符便又转了起来,惹得她头晕心悸,很不舒服。
魔头见有人闯入阵中,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起拳头便砸了过去。
白暮朝正欲闪躲,脑中如针扎一般猛地刺痛,她眼看着巨大的拳头要挥到自己身上,却来不及闪躲。
下一瞬间,纪兰春一把拽住她手中的青绸,牢牢揽住她的腰,倏地闪到了阵法顶端,躲过了堪称致命的一击。
大地裂开缝隙,扬起灰尘。
魔头笨重地收回拳头,见地上没有尸体,呆傻地转头,到处找它刚才看到的两个人。
白暮朝已经来到了它的身后,青绸分出三路,一路蒙住它的眼睛,另外两路各自勒住它的手臂,束缚它的行动。
她猛一用力,拽得魔头被迫伸开双臂,仰起头颅,露出了脆弱的脖颈。
“嗷……呜……”
魔头左右拧着脑袋,身体往前使劲儿,试图挣脱桎梏。
纪兰春握紧春芜剑,悄声绕到魔头前面,脚踏断壁,倏地升至半空,目光犀利地盯着它的喉咙。
迎着魔头喷出的灼热气息,纪兰春双手握紧剑柄,剑身用力地刺进它鳞片间隙里的皮肤。
魔头瞬间癫狂起来,爆发出惊天力气,猝然一甩,扯断了白暮朝的青绸,挥手砸向自己受伤的地方。
绸缎突然断裂,白暮朝来不及收力,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
她背身重重地撞在阵法之上,霎时感到后背一阵灼热,同时呕出一口血来,脱力掉到了地上。
另一边,纪兰春拉住剑柄,翻身越至魔头脑后,将将躲过了它的攻击,而魔头正巧一拳捶在春芜剑的剑柄之上,把剑身刺得更深了。
趁它收手之时,纪兰春复又返回,一脚踩在伤口旁边,另一脚蹬着魔头的鳞片,双手握着剑柄,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往下拉拽。
顺着鳞片之间的缝隙,剑刃划开一道六、七尺长的口子,魔血瞬间如泉涌般喷出,溅洒在法阵之上,燃起烈火。
魔头跪倒到地上,双手捂着伤口,口中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不知是在念些什么。
纪兰春顺势拔出春芜剑,闪身到一旁,他警惕地看着仍苟延残喘的魔头,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料眼前事物逐渐变得模糊,他感到心脏猛烈跳动,心头一阵慌乱。
纪兰春低头一看,他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划了一道口子,上面沾染了魔头暗红的魔血。
眼看魔头仍不肯就死,挣扎着要爬起来,纪兰春快速封住自己的穴位,保留一丝清明。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纪兰春举起春芜剑,口中快速念着咒语,随即,他周身清风旋绕,吹得衣袖猎猎作响。
春芜剑横在他身前,一寸寸变大,长至一丈长时,在空中调了半个头,直冲魔头刺去。
纪兰春强撑着注入所有法力,在昏迷之前,看到魔头身后升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白暮朝九尾大开,双手在身前聚起一团硕大的青色狐火,整个儿砸到魔头伤处。
烈焰灼烧它试图愈合的伤口,撕心裂肺的吼叫之后,魔头轰然倒在了地上,声音湮没在滔天火焰之中。
纪兰春眼睁睁看着白暮朝失去力气,从半空坠落,他想要去接住她,不承想起身的时候,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灵符围成的法阵渐渐慢了下来,符纸掉在地上,散落各处。
魔头的尸体仍在燃烧,隔开了白暮朝和纪兰春。
等到纪兰春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已经躺到了一张陌生的床上,旁边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他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包扎好了,身上也被换上了干净衣服。
“哎呦,纪道长,你醒啦?”
“感觉怎么样?你都睡了一整天了。”
“多亏了你啊,救了我们一城的百姓啊!”
“躺下再休息会儿吧,刘大夫说你是中了毒了,需要慢慢儿养着。”
“外面有我们呢,你就专心歇着吧。”
“那个怪物已经死了,城里的年轻人正商量着,要把它往城外抬呢。”
……
乱七八糟的声音传入耳朵,在这杂乱的声音中,纪兰春并没有听到他最关心的内容。
他紧皱着眉,捂住刺痛的心口,问离他最近的人,“现场还有一位姑娘,她怎么样了?可有见到?”
“道长,那哪有什么姑娘啊?!那不是妖精吗?”那人立马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可吓人了,十来个人逮它,都费了很大的力气呢。”
“你们抓了她?”纪兰春心急地掀开被子,虚弱地坐到床边。
“对啊,那妖精有九条尾巴,见人就甩,好不容易才把它捆了起来,绑到了杆子上。但是大家拿它没办法,想着等道长恢复些之后,再帮忙除妖。”
纪兰春不等那人说完,就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道长!别乱动啊,道长!”众人十分慌张,急忙去扶他。
他扒开身边人搀扶他的手,运气寻踪,拼命往有白暮朝气息的地方跑去。
一路上,纪兰春止不住胡思乱想,他尚且不知道白暮朝如今情况怎样,听刚才百姓所说,他们把她当成了会害人的妖怪,那这一天的时间里,她……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纪兰春加快了脚步,他强忍住心脏的不适,又调动了几分灵力。
好不容易赶到昨日与魔头鏖战的地方,纪兰春却蓦地愣住了。
魔头的尸体被烧焦了大半,几十个人围着它,用锤子、刀、锯子在它身上敲打砍拉,打算分成小块儿之后,再用板车运出城去。
另一边,一群人围着一根高高架起的木柱,对着中间指指点点。
他迈开沉重的脚步,趔趄两步,随即跑上前去,拨开碍事的人群。
“纪道长,你来啦!”
“我们抓住了这只妖精,等你来收了它呢!”
“可费劲儿了,纪道长捉妖是真不容易啊。”
“纪道长,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您尽快说!”
……
木架上绑了一根横木,而白暮朝被高高架起,双手绑在横木上。
她的身上和尾巴上到处都有明显的血痕,为了不让她反抗,这些人把她的尾巴捆在一起,拴在了木柱上。
尾巴之下,烂菜叶和碎石子落了一地,有的石子上还沾着血,仿佛正在控诉众人的恶行。
纪兰春红着眼睛,挥剑斩断了捆缚住白暮朝的麻绳,飞身接住她,缓缓落回地面。
“兰春……”白暮朝躺在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虚弱地睁开眼睛,抬手抚上他的脸庞,“你没事,真好。”
“是我来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纪兰春紧紧拥着她,大颗的泪珠控制不住地砸在她的脸颊上,烫烫的,有点咸。
“纪道长,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把妖精放下来了?”
“收了它呀!”
“收妖!收妖!收妖!”
……
白暮朝在纪兰春耳边小声说道:“好累……我想……回家……”
“回家,好,我们回家。”纪兰春单膝跪在地上,另一条腿用力撑起两人的身体,抱着白暮朝站了起来。
“你们要去哪里?”
“纪道长,你怎么和妖精为伍?”
“妖道!妖道要救走妖精,大家快拦住他们!”
“纪道长被狐狸精迷了魂儿了,他已经傻了!”
……
纪兰春打横抱着白暮朝,看向众人的目光里满是恨意。
“我很清醒!她不是什么妖精,是我纪兰春的妻子,白暮朝。昨日魔头肆虐之时,是她!是她制伏了魔头,你们才能得以苟且偷生!”
他低头看向怀里浑身是伤的妻子,“昨日与魔头缠斗之时,她并未受这些伤。是你们做的吧?趁她大战之后虚弱无力,将她捆起来讨伐,如此对待救命恩人,你们与那魔头何异?”
众人瑟缩着不敢说话,片刻过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他被妖精附身了!大家不要信!”
其他人也跟着躁动起来,互相推搡,向二人靠近,叫喊着要“收妖驱邪!为民除害!”
纪兰春觉得眼前这些人瞬间变得很是陌生,以往时候,他们追捧、赞扬他,说他是保卫芒城的大功臣,是他给了芒城人民安稳的平静生活。
如今,他们只顾着对异类赶尽杀绝,完全听不进去他说的话。
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听进去,只是因为纪兰春做了他们希望的事,他们才会赞扬他。
纪兰春后退两步,把白暮朝放到一处平坦的地面上,孤身面对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百姓。
他调动体内仅剩的些许法力,给白暮朝罩了一个结界,随即结印施法,把蠢蠢欲动的暴民抵挡在结界之外。
有一瞬间,纪兰春甚至想要报复回去。
是一人给一拳,还是把他们都杀了?
要是可以用他们的血,换白暮朝平安无恙……
不过,纪兰春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能因为这些人瞎了眼,就顺势走入歧途。
心念微动,他猝然咯出了口血,身前结界也随之有了漏洞,被激进的人群冲开,随即完全碎裂了。
纪兰春下意识地加固了白暮朝身上的结界,生怕这些人再去伤害她。
百姓们冲到纪兰春身边,不知是谁起得头,哄吵着要把他也绑起来,把他身上的邪祟驱除出去。
纪兰春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他远远地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白暮朝,心中竟然感到了一丝平静。
还好,还好她不用再受苦了……
可天不遂人愿,屋漏偏逢连夜雨,劫数专挑伤重人。
上一刻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刹那间阴云密布,雷电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