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春暗叫不妙,他粗略地掐指算了一卦,顿觉天昏地暗。
厚重阴云中滚动的,竟然白暮朝的雷劫!
他怎么没有早一些算出来?!
为什么是今日情形?为什么如此突然?为什么要挑他们二人都无力抵抗的时候?
来不及多想,纪兰春只有倾尽浑身法力,加固白暮朝周身结界。
可他昨日刚消耗殆尽,今日又调用过全部,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唯有用性命撑着,才能强固分毫。
躁乱的百姓围着他,数不清的手按着他,不让他再有动作,与此同时,又有几个胆大的,还挥舞着木棍,想要打破白暮朝身上的结界。
“离她远点!”纪兰春望向天空,惊恐喊道,“别碰结界!有天雷!”
有几个人被空中惊雷吓到,瑟瑟缩缩地收了手,而其他人像是发了疯一般,一定要戳破她身外的结界,取了她的性命。
阴云翻滚,遮天蔽日,狂风肆意吹袭,卷起枯焦的断木。
有的人见情况不太对劲,丢下手中的绳子和石头,急忙跑远了,可还有人仍紧紧地按着纪兰春的手,不让他乱动。
白暮朝微微睁开眼睛,尾巴费力抬起,又无力摔在地上,她躺在地上,看不见纪兰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她抬眼看向昏暗苍穹,明明是白昼,却让人感到害怕和恐惧。
毫无防备之间,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劈开结界,击在了她的身上。
白暮朝痛呼一声,蜷缩成一团,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
而围绕在白暮朝身边的几个人由于离得太近,被天雷波及,转瞬间便化成了一坨焦炭。
纪兰春更加用力挣扎,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些什么,但是他不能任由她受苦受难。
他拼命挣扎,身旁的人却按得更紧。
“纪道长,会死人的,你这是闹啥呢?”
他不想听,也不想解释。
要是他不能护她周全,那么就让他陪她一起承受,这样的话,她会不会少一些痛苦?
又一道天雷落下,白暮朝无声地张着嘴,已经没了呼痛的力气。
纪兰春的眼角流下两道血泪,他开始后悔刚才的恻隐之心。
不等白暮朝缓过气来,再一道天雷恰巧击在她的丹田之处。
她先一步凝聚妖力,护住了腹中的孩子,却因消耗过多,在天雷落下之时,没能保住自己的妖丹。
空中漂浮着点点萤光,白暮朝的手指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纪兰春挣扎着大喊:“不!……”
头顶的阴云慢慢散去,晴空依旧明媚。
“死了!妖精死了!”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察看,见白暮朝的身形正在消散,欣喜若狂。
“真是苍天有眼啊!降下天雷,助我等斩妖除魔!”
“感谢上苍!”
“苍天有眼!”
……
众人纷纷下跪,拜谢苍天。
“哈哈……哈哈哈哈……”纪兰春只觉得好笑,他冷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
“纪道长,不会真的疯了吧?”
“谁知道呢,会不会是身上的邪还没有驱干净啊?”
纪兰春跌跌撞撞地朝白暮朝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刀尖上,从脚掌痛到心底。
不等纪兰春走过一半,他就看见一道亮色的身影凭空出现,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道赤金色的身影快步跑到白暮朝身边,施法往她身上渡去源源不断的妖力和灵力。
红镜带着一只灰白色狐狸,搀扶住纪兰春,来到白暮朝身边。
而白凝晖一心拯救奄奄一息的妹妹,没有工夫管别的事情。
不远处的百姓一边害怕,一边指指点点,都想要收伏妖精,却没有人真的敢上前一步。
眼见着白暮朝身体的消散短暂地控制住了,白凝晖立刻原地画了一个法阵,缩地成寸,眨眼间便将她们传送到了涂山。
白凝晖抱起白暮朝,快步往温泉池边赶去,红镜也撒开纪兰春,和那只灰白色的狐狸匆匆跑了过去。
纪兰春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儿一样,呆傻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凝晖将白暮朝放到池中白玉床上,她坐到池边,引温泉池中灵蕴之气,注入白暮朝体中。
红镜和绿佩守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池中紧闭双目的白暮朝。
昨日白暮朝独自一人去了芒城,嘱咐她们俩在北袖山好好儿守着,不要让魔族踏入北袖山一步。
可过了夜半时分,白暮朝还是没有回北袖山去。
她们俩在北袖山施好结界之后,便一起去城中找白暮朝。
没想到,白暮朝被城里的愚民绑了起来,虚弱无比,挣脱不掉。
她们想要靠近,却被眼尖的百姓发现了动静。
有人看到又有一只狐狸在偷偷摸摸地靠近,二话不说,拿起石头就砸了过去。
白暮朝给她俩传了音,她们这才披星戴月地赶到涂山,搬来了白凝晖当救兵。
可是,紧赶慢赶,她们还是慢了一步。
月亮升起又落下,整整过了三个日夜之后,白凝晖终于收了功力。
白暮朝原本已经透明的手指恢复了正常,她虽然仍闭着双眼,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红镜和绿佩在池边守着她,白凝晖扶着山洞的石壁,缓缓走了出来。
一连引渡了三天三夜的灵力和妖力,她这会儿已经累到站不稳了。
来到洞口之时,洞外明亮的光线刺入眼中,她抬手挡了挡。
眼前事物缓慢清晰之后,白凝晖看到洞口坐了一个人。
顶着一头白发,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绕到那人面前,虚弱问道:“你是谁?”
埋在膝盖里的脑袋缓缓抬了起来,白凝晖震惊地后退了两步。
“你……”她酸涩的眼睛蓦然睁大,快速打量他的全身,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你……纪兰春?”
坐在地上的人眉毛、头发已经变得全白,脸上爬满皱纹,看起来像是古稀老人。
“她……怎么样了?”他扭头看向山洞里面,整个人缩得更结实了。
纪兰春发出的声音,倒是和白凝晖上次见到他时没什么两样,但是他的模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白凝晖没有回答,她伸手戳在纪兰春的额心,片刻之间,便看完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他们救了你,却要杀了她?”白凝晖冷笑一声,“这就是你拼了命也要守护的百姓吗?”
纪兰春:“……”
“朝儿跟我说,她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你们各自守护着最看重的东西,有相似的抱负和理想。我是看在她真心喜欢,才将将打算着,不再阻碍你们俩之间的事情。”
白凝晖气急之下,猛地咳了几声,“我才走了几天,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她差点儿就灰飞烟灭了,你知不知道?!”
纪兰春撑着地面,扶住山壁,踉跄地站起身,他摸着潮湿的山石,没入山洞昏暗中。
白凝晖抬起手,意欲给纪兰春一掌,不过她的灵力已经消耗了个干净,掌中蓄不起力量。
眼前浮现出白暮朝的笑脸,她在提到纪兰春时,笑得很开心。
“给你三天时间,离开涂山,从今以后,你都不许再伤害她!”白凝晖说罢,转身走向了树下。
她心想,若是三天之后,纪兰春还是不愿意离开的话,那她就亲自动手,为妹妹报仇!
纪兰春缓慢地往温泉池边挪动,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身体却在一夕之间,变得如同枯朽一般,没了力气,不受他控制。
是因为沾染了那魔头的魔血吗?还是因为气急攻心,加上忧心难解,才致使他在极短的时日里变了模样?
纪兰春已经不在意了,事到如今,留他一人在这世上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红镜见他进来,惊讶地捂住了嘴,压住了惊呼声。
她戳了戳绿佩,一人一狐悄声离开了,留给纪兰春和白暮朝一个清净的说话地方。
纪兰春脱下脏污的外衫,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又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然后才迈进温泉池中,走到白玉床旁边。
他握住白暮朝的手,搓了搓她微凉的指尖。
“你平日里也不贪睡,怎么这会儿,睡了这么久?
“怪我耽搁了太久,那头狮子怪很是缠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皮糙肉厚的。没有你帮我,我一个人费了好大的功夫。
“芒城的魔头就是这般,你若是不来,我孤身一人,定然是降伏不了它的。
“可是,我又宁愿你不来。
“你该怨我的,要是我没有晕过去,就不会留你独自躺在那个坑里,他们就不会……”
纪兰春哽咽起来,他握住白暮朝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哭了起来。
可这次,他手中握着的那只手,并不会再回握住他了。
白凝晖每天都来看白暮朝,看她有没有醒过来。
一天又一天,往常不过眨眼即逝的三日,如今却变得无比漫长。
唯一能够让她感到欣慰的是,白暮朝的状态还算稳定,她那日倘若晚到一步,可能真就无力回天了。
到了白凝晖定给纪兰春的第三日,他仍站在白玉床旁,没有离开。
白凝晖等到傍晚黄昏,看他还不走,终于按捺不住,前来赶他。
“说了三日,本座已经给足了你告别的时间。磨磨蹭蹭不愿离开,不识好歹!你还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