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一程,李拾虞已经习惯了身边有星柔的存在。
倘若就此分开,她心中定然会感到空落落的。
可是,行走于人世间,本就聚散无常,她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早就该做好准备的……
李拾虞加快了脚步,想要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甩在身后,“再说吧。”
另一边,星柔跑到无人的山坡上,藏在树上发呆。
沈潜循着她的身影追过来,眼看要追上了,转眼又跟丢了。
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打在草地上,有一棵粗壮的老树,投下的树影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晃动,与其他树荫不同。
沈潜悄悄靠近,抬头便看到交错的树枝外,垂下了一条颓废的尾巴。
他缓了一口气,没有出声,而是靠坐在树干上,安静地陪着她。
永远地失去了亲人,和亲人明明在身边,自己却毫不知情,到底哪个更让人伤心呢?
沈潜没有资格替星柔说什么,但是他心里还是觉得,只要有亲人在身边,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名义,都是幸福的。
日头西斜,天边晚霞染上绚丽的金橘色。
星柔化了狐形,在树上趴得累了,就甩了甩爪子,换了支撑的腿。
她低头看树枝的时候,无意间瞟见了一个人影。
“啊!”星柔被吓得抖了一下,一不小心踩空,从树上掉了下来。
她在空中慌忙调整身体,掉到草丛里的时候,还是没能稳稳落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她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警惕地望向树下的人影。
只见沈潜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把扔掉手中的草叶子,立即起身朝她走来。
“没事儿吧?怎么掉下来了?”他担心地抓住她的两只前爪,转着圈儿地察看。
星柔挣扎着收回自己的爪子,转个身变回了人形。
“还不都是因为你,一声不吭地坐在树下,怪吓人的。”她走到树干边,学沈潜刚才的样子,倚靠坐着。
沈潜见她无碍,便放下心来。
“我这么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一个美男子,默默无闻地守护着你,怎么会吓人呢?”他坐到星柔身边,随手又薅了一根草。
星柔抽走他手里的草叶,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后面。我看有一只狐狸挂在树上晒尾巴,就跟着过来了。你真别说,这个地方晒起来还真挺舒服的。”
沈潜很快恢复了他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呲起大牙,咧嘴笑开了。
看到他这幅欠打的样子,星柔气鼓鼓地嘟起嘴,“觉得舒服,那你就一直在这里晒着吧。”
“太阳马上就下山了,今天晒不了了。”沈潜摊摊手。
“那你就晒月亮。反正明天还会有太阳升起来呢,你就坐在这里晒吧!”星柔赌气似的,用力揪着手里的草叶子,“到时候我们都走了,就把你留在这里晒太阳!”
沈潜急忙摆摆手,“我可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晒个一两天就够了。”
星柔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沈潜反应过来,惊喜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你不留在涂山啊?”
他很开心星柔可以找到亲人,可他同样有点儿舍不得她。
这一路走来,虽然并未走过千里,也没有共处达半年,但是沈潜已经把她们当成了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伙伴,猛然分开,自是不愿的。
星柔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看他。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留在涂山吗?星柔对这个地方很是陌生,即使她很小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但是她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跟李拾虞她们走吗?可是李拾虞专程把她送过来,跟她又不是亲人,会愿意带上她吗?
沈潜起身跑到星柔面前,盯着她看。
“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要是你自己待在涂山,那该有多无聊啊?我们去找银朱算帐,灭魔头,护苍生,行侠仗义,想想就很潇洒!”
同行之旅中,要是少了星柔,会很没意思的。
星柔把脸转到另一边,没有回话。
“哦,当然了,要是你想要留下……”沈潜坐在草地上,低头摆弄手边的小草,兴致沉了下去,“我会抽空回来看你的。”
星柔把脑袋枕在膝盖上,望着被夕阳照亮了一半的梨树,安静发呆。
沈潜也不催她,既然她还没有想好,那就多给她一点儿时间,让她自己想明白吧。
他无聊地薅掉身边的野草,拢在一起,编着玩儿。
转眼间,夕阳沉下山头,漫天彩霞也渐渐褪去了颜色。
沈潜摊开手心,两团圆滚滚的草编小玩意儿在他掌心晃悠。
“送给你!不要不开心了!”他扬起笑脸,心情很好。
“这是什么?”星柔接到手里,拎在眼前,好奇地盯着。
“这只是兔子,这只是狐狸。”沈潜兴冲冲地介绍,“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星柔看着两团潦草的毛绒团子,还是看不出来哪里像兔子,哪里像狐狸。
她尴尬地笑了笑,“哈哈哈哈……是很厉害,辛苦你了。”
“天黑了,我们回去吧。我明天再给你编几个更大的。”沈潜伸出手,晚风吹动他的发丝,将沉闷之气高高扬起,透出少许轻松。
星柔递出手,顺着沈潜拉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她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语气轻快,“你会编凌霄花吗?可以送给拾虞姐姐。”
“啊……那个……”沈潜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也许明天就会了。”
当星柔和沈潜踏过沾了露水的青草地,回到山洞口的时候,月亮已经挂上了枝头,夜空中的星星也闪烁了起来。
李拾虞和苍济一人搬了一把摇椅,并排放在草地上,一摇一晃的,躺在上面看星星。
听见踩过青草的脚步声,李拾虞甚至都没有扭头,她晃着摇椅,悠悠开口:“回来啦?去哪里玩儿啦?”
脚步声蓦然停下,不等有人开口回答,有一道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又很快远离。
李拾虞撑着扶手坐起来,循着声音远去的方向看去,只看到消失在山壁后飘起来的衣角。
她扭头质问沈潜:“怎么回事?”
“诶?不关我的事啊!”沈潜扯了扯苍济的袖子,“我是无辜的!她错怪我!”
苍济但笑不语。
“她心情还好吗?”李拾虞问沈潜。
沈潜得意地叉起腰,“本来是不好的,但是在小爷的真情陪伴和悉心开导下,已经好很多了!”
那为什么一言不发,直接跑进山洞了?
“可能她心里还藏了别的事,你要去看看吗?”苍济继续晃着摇椅,扭头看向李拾虞。
山洞中,星柔坐在藤编的秋千上,一边来回荡着,一边默默发呆。
两只草编的小动物躺在桌子上,可能是沈潜在里面注入了灵力的原因,即使没有微风吹过,它们也在左右滚动。
随着秋千一会儿荡远,又一会儿荡近,小狐狸和小兔子一会儿变小,一会儿变大,星柔望着它们,感觉心中的烦躁平静了许多。
随即,李拾虞敲了敲洞口山壁,发出声音,提醒星柔。
星柔见她来了,荡着的秋千渐渐慢了下来,头也跟着低了下来。
李拾虞坐到桌子旁边,用手臂支着脑袋,随意找了一个话头儿,“这两个草编的圆球好可爱,是麻雀吗?还是……苹果?”
“是狐狸和兔子。”星柔小声嘟囔,“是倚江哥哥编的。”
“啊?这样啊……”李拾虞耳朵一动,才听清星柔苍蝇叫一样小声的回答。
她尴尬地放下手臂,又是揪揪袖子的边,又是扯扯头发上的小辫儿,看起来有点儿忙。
星柔滑下秋千,慢吞吞地来到桌子旁边,然后继续不说话。
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绞着袖口的布料,嘴巴张了又闭上,最终只是站得笔直。
李拾虞握住星柔的手,拉她坐到旁边的凳子上。
星柔的指尖凉凉的,比李拾虞的掌心还要凉。
“到了晚上,山洞中自然会冷一些,你怎么不添件衣服?”李拾虞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到星柔身上。
“狐狸有厚毛,不怕冷。”星柔撅起嘴,说着不怕冷,手上却把披风拢得更紧了。
李拾虞忍不住笑了,抬手摸了摸星柔的头。
过了一会儿,星柔抬起眼皮,看了李拾虞一眼。
“你们……离开涂山之后……打算去找银朱吗?”星柔支支吾吾地问。
没想到星柔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李拾虞愣了一瞬。
“啊……对啊,不过,也不是很着急的。”提到银朱,有个猜测陡然袭上李拾虞心头,“说起来,在离冬镇的时候,给我们下迷香的人,可能就是银朱。”
“她在跟着我们吗?”星柔瞬间紧张起来,握住李拾虞的手。
“不清楚,最近跟我们有过节的,就是她了。或者,是陆玄宁。就是不知道陆玄宁有没有这个本事,他应该伤得不轻才对。”
李拾虞笑了笑,“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涂山有你姨母坐镇,他们不敢轻易上来,我们在这里会很安全。”
闻言,星柔神色微动,她悻悻地收回手,垂眸盯着桌子的木纹,不知在想什么。
唉……
这孩子,果然还是在意的。
李拾虞歪头看向星柔,冲她扬起笑脸,“白凝晖可是涂山众妖之首,是很厉害的哦。要是她有意切磋的话,即使是我,也不一定能轻易取胜。在涂山,星柔可以学到……”
“拾虞姐姐,你希望我留下吗?”星柔突然开口,打断了李拾虞的话。
“什么?”
没想到星柔会直接问自己这个问题,李拾虞错愕地张大嘴巴,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希望我留在涂山,还是跟你们走?”星柔正色问道。
她抬起头,直直地望进李拾虞的眼睛,迫切想要听到答案。
绞手指犹豫不决的人,变成了李拾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