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徐臻睡着睡着只觉得越来越热,好像有火在旁边炙烤一样,不由喊道:“绿珠,绿珠,给我倒水。”喊人半天也无人应答,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喉咙越来越干连发出声音都变得困难,难道是今天的那个登徒子掳走了她?也许是怒意太浓烈,徐臻拼命挣扎,终于睁开双眼。只见她全身大汗淋漓,仿佛水洗过一般,而目光所及四处火光,眼看就要焼到她的床铺。她一边大叫一边就要下床,突然地毯上的火窜了起来引着了床边的幔帐,火就在她眼前焼了起来,她只好退回到床上,此时方才后怕着终于被子大哭起来。徐臻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般长大,从来都是无忧无虑顺风顺水,从未经历过今日这般无助、绝望的时刻,她只觉得自己像那折翅的孤燕,马上就要坠入海里,只不过她坠的是火海。过了一会儿,徐臻有些奇怪,火怎么还没烧死她?她擦了擦眼泪,睁开双眼,却见那火只是烧掉了幔帐,她的床铺不知为何并未燃起。原来她的床铺四周是徐杨遍寻奇珍收集来的辟火珊瑚所造,此物冬暖夏凉水而且遇火不燃,因此徐臻的床才没有焼起来。而更值得一说的是徐臻的床板,由蓝田暖玉而造,是赵清婉的娘留给赵清婉而赵清婉又给了徐臻,传闻此玉具有静气凝智养神安眠之效,而徐臻能够醒过来,也多亏了此物。可以说,今天徐臻能够逃离火海全靠她父母的一片爱女之心,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她。但此时徐臻对此一无所知,她也无暇想其它的,看到火没有焼起来,生的渴望终于战胜了恐惧,徐臻不再迟疑,披上被子一鼓作气穿过一片火海冲出了房间,带着满身的火,徐臻来不及思考一路奔跑到池塘边一跃而下。

    终于,身上的火被浇灭,仲夏的池塘里的水从没有哪一刻比此刻让徐臻觉得更清凉、更甘甜。是的,甘甜,徐臻再也受不了喉咙的干渴,像牛饮水一样喝了起来,直到肚子感到了饱腹感,才停了下来,水滴滴答答地从脸上流下来,不知道是池塘的水还是徐臻的泪水。愣怔了一会儿,徐臻终于动了起来,爬出池塘跌跌撞撞的向青杨院跑去。自己的爹娘怎么样了?徐臻心乱如麻,一边跑一边喊。徐臻觉得她发出了此生最大的声音,但是她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黑夜是那么突兀,但是在噼噼啪啪燃烧声中又是那么的微小,那么地微不足道。

    “爹!娘!”徐臻想要闯进房间,但是房子突然轰然倒塌,木质的房屋终于燃烧到了终点。眼看就要砸中徐臻,突然一只胳膊拉住了她,两人在夜色中奔跑了起来,不知跑了多久,徐臻只觉得四周越热越暗,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终于停了下来,徐臻终于倒了下去,只来得及看一眼璀璨的星空,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小姐!”

    “小姐~”

    一声声呼喊响在徐臻耳边,身上突然有热了起来,好像又有火烧了起来,“不”随着一声大喊,徐臻醒了过来。

    “小姐,你醒了。”

    徐臻抬起眼睛,只见红菱正在自己面前,拿着帕子正在给她擦拭。

    “红菱。”说着,徐臻已然红了眼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突然停住了,怔怔地发起呆来。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哭累了,再也没有眼泪流出,徐臻感觉眼睛生疼眨了下眼发现脖子也僵着于是转动了一下这才看到四周的环境。只见墙壁与地面都灰扑扑的,从门洞向外望去外面杂草丛生,抬头看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房顶竟是漏的。

    “红菱,我们在哪儿?”徐臻哑着嗓子喊问。说完像是想到什么立刻就要站起来冲出去。

    红菱连忙拉住徐臻,其实也不需要她拉,因为徐臻下一刻就跌在了地上,她没有穿鞋,脚上又都是泡,根本站都站不稳。红菱见到连忙把准备好的鞋给她穿上。徐臻穿上鞋不顾脚上和身上的疼痛一边推着红菱一边还走出去,但是她的力气又怎么跟红菱相比,被红菱抱住后再难动一分。

    “小姐,没用的,昨天那场大火把一切都烧了,什么都没了。”

    “不,不可能,一定是做梦…”

    “是真的!小姐!我今早去看了,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了。”红菱说到这里也难掩悲伤,毕竟徐家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地方,小姐是让她重获新生的人,可是现在却经历了这样的事。看着默默流泪的徐臻她十分心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接受了事实,徐臻再次问道:“我们在哪儿?”

    “我们在城里的一处荒废的院子里。”一直在一边沉默的红菱回道。

    “我们怎么过来的。”

    “昨夜跑过来的。”

    “此处离府里不远,荒废很久了。奴婢无意间发现的,昨夜仓促之下就带着小姐来了。”顿了顿道:“小姐,可曾看到绿珠?”

    徐臻突然坐起身,面色发白,半晌才哆哆嗦嗦道:“我没看到。我没注意。我…我不知道”她意识到她居然才想起绿珠,而绿珠就睡在她床边的榻上,愧疚瞬间占据内心,让徐臻呼吸困难。

    红菱连忙拍了拍徐臻的背帮她顺顺气,沉默片刻后低声道:“都是命,小姐能活下来就是万幸。”

    徐臻摇摇头想说不是的,可是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呢?她的爹娘…想到这儿她抬头道:“你知道…”说着又犹豫下来,是啊,红菱能知道什么,那么大的火,她亲眼看房子塌了下来,红菱,不过是幸运,被自己打发出去,才逃过了一劫。但是,爹,娘,想着眼泪滚滚而下。但仍是不死心地问道:“你说,我爹娘可能还活着吗?”

    “小姐,那么大的火,什么都没了。小姐节哀。”红菱安慰道。说完,看着犹豫徐臻道:“只是奴婢觉得奇怪?”

    “什么?”徐臻漫不经心的回道,想到爹娘再也回不来了,只觉得天都塌了,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太安静了。”红菱道,注视着徐臻抬起头露出的两颗茫茫然的大眼睛犹豫道:“昨夜竟无人呼救。”

    红菱昨日听了徐臻的吩咐出门而去,只是事情早早就办完了,不想在城里闲逛惹出什么事来,于是就在这个荒废的院子待了一阵儿,天快黑了才往回赶。只是越往回走,红菱越感奇怪,往日热闹的街道昨日竟是悄无声息,到了门口敲了半天门更是无人应答。红菱心里很是不安终于翻墙进去,没想到宅子里居然已是一片火海,她想救火无奈人单力薄,想喊人发现无人回应,好不容易看到了徐臻却看到她正要往火里扑,于是赶紧拉住了她跑了出去。

    “没人呼救?”徐臻终于正视起来。是啊,他们家上上下下少数也有近百口人,昨夜怎么会一个都没有醒?难道有人下了迷药?

    “奴婢觉得火来的蹊跷,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徐臻不由得点点头,一定是有人故意纵火,可是会使谁呢?徐臻越想神色越凝重,突然想到昨天的那个人,不由出声道,“难道是他?”

    “小姐想到了什么。”

    “昨天那么癞蛤蟆,安郡王世子。”

    “安郡王世子?”

    “对,一定是他,他昨天来似乎…”说到这儿徐臻顿了顿,接着道:“那安郡王世子举止轻佻,言语放肆,爹娘定是不同意他提出的要求而得罪了他,于是他就放了火,一定是这样。该死的,我要杀了他!”徐臻越说越气愤,竟一下子坐了起来,再次挣扎着想要出去。

    “小姐冷静。”红菱一把拉住了她。

    “放开我。滚开!”徐臻推着红菱,红菱没有防备竟一下子跌在了地上。看着快要跑出去的徐臻她顾不上伤痛连忙追上去,把徐臻堵在了院子里。

    “小姐知道要去哪儿找那人吗?”

    徐臻一下子愣住了,是啊,那人在哪儿。想着,一把抓住红菱道:“你说,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奴婢不知。奴婢没有见过。”

    “你骗我!”

    “奴婢为什么要骗小姐?我的命都是小姐救的,小姐让我死我可以立刻死!”

    “我不要你死,我要他死!我要我爹娘活过来…”徐臻再次悲从中来。

    红菱看着跪在地上的徐臻也红了眼眶,虽然曾经因为徐致先身上受了很多伤,但是在徐家的日子无疑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她自己可以风餐露宿乞讨求食可是小姐怎么办?红菱看着徐臻往日白皙的肌肤此时伤疤累累不由心疼万分。

    “是啊,你没有见过”低喃道,“那我该怎么办,爹娘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徐臻又安静了下来。突然想到什么,道:“红菱,我们去报官。对,去报官。”

    “好,我们报官,刚好小姐昨天给我的银子还没有花完,我们拿出一些来打点。”红菱说着连忙从腰间掏出几个银锭,然后又拔下头上的首饰道:“这些首饰能当个几十两银子,加起来怎么也有五十两。对了,还有这些话本,一点儿没坏,我拿去退了,这样就有一百多两了。”

    一百两对于往日的徐臻来说不多,但是对于普通农户,五两银子就能过一年,就算拿出大半出去打点,也够再用个三五年的。红菱想着,她还可以找个活儿干,绝对不会让小姐受苦的。

    红菱一番心里徐臻自然不知,她看着那几两碎银和红菱的首饰一阵心痛。想她巨富之家的千金小姐,失了父母居然还要卖丫鬟的首饰度日。哎,傻丫头这些钱哪里够啊?进了官府,不被扒层皮都是好的,更何况她们两个弱女子,说不定进都进不去还可能被卖了数钱。冷静下来的徐臻感受到了独生女的悲哀,要是她有个兄弟何至于此?想到兄弟,其实也是有的,只是徐臻实在不喜徐致先。只是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希望大伯看在父亲的份儿上能挺身而出。想清楚后徐臻道:“红菱,这些不够,还是得找大伯大伯母,大伯与父亲感情一向深厚,一定不会不管的。”

    正在可怜徐臻的红菱此时心里咯噔一下,心里自嘲道:“你一个奴婢居然可怜起小姐起来。”是啊,小姐的父母,徐宅里的人虽然都死了,可是小姐还有大伯,还有族人,平日收徐杨那么多好处,现在一样不会不管小姐的。看到徐臻脸上燃起的希望,红菱沉默片刻道:“小姐说的是。不过小姐眼下行动不便,不如先在这里养养伤等着,我去找人通知他们?”

    “也好。”

    也许是心里的不安终于落地,也许是体力不支,徐臻才感到身体上的疼痛,原来昨天徐臻虽然逃出房间了还是被烧伤了,而且伤的不轻,只见她头发参差不齐只有原来的一半长,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燎泡,看着很是恐怖。“啊,我的头发,我的脸。”徐臻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可能很丑,忍不住大叫起来,没有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的。

    “没事的,没事的,这些伤都可是治好的,小姐不要害怕。”

    “真的?”

    “当然,我从小挨打…知道这些伤可以治好,小姐先歇息片刻,奴婢先去买点儿吃的可好?然后再找人通知大老爷一家?”

    徐臻此时才觉得又累又饿,于是道:“好,你快去。顺便回去看看…算了,你去吧。”

    托了个认识的伙计给徐臻的大伯带话后,红菱站在包子铺前心神不定。小姐眼下除了大老爷再无亲人了,必定是要去投靠大老爷的,那她呢?不知想到了什么,红菱突然瑟缩了一下。

    “姑娘,您的包子好了。姑娘?”

    “哦,好。”

    红菱拿着包子匆匆往回赶。徐臻看到徐臻连忙问道:“外面怎么样,话可带到了?”

    红菱把包子递给徐臻道:“已经托了常去的常春酒楼的赵二哥带话,奴婢还顺便去了府里,结果看到两个衙役在里面乱晃。”

    红菱知道徐臻未说完的话,因此又跑了一趟。

    “估计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宝贝吧,看来还是得大伯出面。”

    看徐臻吃完了一个包子,红菱又道:“小姐可还有力气,奴婢带您先去看看大夫吧,这伤可等不得。”

    徐臻本想站起来,但是没想到解决了饥饿问题后居然感觉疼痛更重了,脚上原本没有什么感觉,如今却火辣辣地疼。她苦笑道:“算了,我如今走两步都困难,你去抓点药来吧。”

    “是。”红菱暗道小姐现在确实不好见外人。于是她又匆匆而去。

    看着红菱离去,徐臻心里默默道:“红菱,多谢你,等她度过这一段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她知道红菱一定也是又困又累,但她此时真的没有心力去奔波,她不知道她以后应该怎么办,虽然在红菱面前说去找大伯父大伯母时表现得很是期待,但她其实很惶恐,很害怕,她怕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害怕被卖掉被打被虐待,之前看的书各种不好的情节突然充斥着她的脑袋,她只想躲起来。屋顶的光亮渐渐昏暗,太阳眼看就要落山,红菱终于回来了,徐臻如梦初醒。

    “这么快就回来了?”徐臻道,说完不等红菱回话又指着一处道:“你看,我把这里打扫了一下,还到院子里拔了些干草,这样就不会那么硬了。”她言语轻快,仿佛已经调整了过来,正努力地开始新生活。

    昨晚她们来的匆忙,而且又惊又累于是直接睡在几块木板上,没想到一夜睡到了天亮,今天才感受到给身体带来的不适。红菱也感觉到了,但是事情太多就给忽略了。如今徐臻一改之前的颓废让她有些欣慰,但是看到徐臻流血的手她不由十分心疼。小姐何时做过这样的事?

    “小姐不用做这些,等我回来就好。”红菱捧着徐臻的手边给她包扎边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徐臻发现之前学的那么多课此时发现竟无一丝用处,她既不会生火也不会做饭就连拔个草都能把手伤了,只能等着跟她一般大的红菱来照顾她,果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就这,好肖想得道成仙真是痴心妄想!她突然自嘲道:“我就是个废人。”

    “小姐千万不要多想,小姐千金之躯,生来就是享福的…”红菱知道徐臻经历了这些定然性情大变,但是也不想她如此自轻,连忙安慰起来,说着发现她说不下去了,现在这个情况,小姐就算到徐大老爷家也回不到之前的生活了,而且,徐大老爷…不,不能再想下去了,自己已经做了决定。

    红菱马上打断思绪,拿出药给徐臻的身上和脚上上药,好在都只是一些烧伤,上了药立马不怎么疼了。徐臻好受了些看着还在忙活的红菱有些不忍,红菱此时正打算架一个临时的灶给徐臻煎药。

    “红菱,先别忙了,一起吃。”

    “小姐先吃吧,我先把药煎上。”

    “来,一起吃。”徐臻强硬道,然后塞给红菱一个包子。

    “是。”红菱露出少有的微笑,但是看着徐臻的脸又落下了目光。

    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地吃了点儿东西,吃完徐臻又上了一次药。红菱拿几块石头架起了火炉熬起了药,屋子里也终于有了光亮,徐臻喝完药,沉沉地睡去,只觉得这一觉格外地香甜。

    又是一天,徐臻在阳光的照射下醒来,只见一封信和一个包裹放在她的身旁,包子的香味飘散在外,火炉下的火还有余温,而红菱却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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