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信上的:小姐亲启,徐臻心里咯噔一下。她颤抖着展开信,里面的内容如她意料的那般,红菱走了,这个她亲手买来的丫鬟在她遭遇大难后不告而别。
徐臻看完把信烧了,然后沉默良久。她知道她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曾经的丫鬟对她的态度可能有转变,但是她没想到红菱会这么快就离她而去。说着恩重如山原来也不过如此,徐臻又自嘲一笑。
“只剩我一个人了呢。”徐臻喃喃道。
此时的她不知道,红菱正在一墙之隔外默默流泪。她知道她此时离开徐臻实属忘恩负义,可是她真的不想向小时候一样日日挨打生不如死。她默默道:对不起小姐,小姐拯救我于水火。跟着小姐的日子是我人生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时刻,我曾想用我一辈子的时间报答小姐,但,请恕我的自私。小姐想要去的地方对于我是地狱牢笼,如果去了,我恐怕命都没了。我虽贱命一条,但是实在不想如此窝囊的死去,只能留下小姐一人了。等小姐顺利和大老爷一家相聚我就离开,万望小姐平安。
因此红菱留下那封信后并没有马上走,徐臻自然不知。
她烧完信后沉默半晌才打开了包袱。只见里面有一叠小额银票,三五个银锭,两串铜钱,一本话本,还有两件首饰一只金簪一只玉镯,金簪正是之前她给的那只。最下面,是两套朴素干净的衣服。旁边放着配好的膏药,火上放着正在熬药的药炉。徐臻拿过银票,数了数一共十张,就是五十两,加上剩下的东西,总共约价值百两。看来红菱竟是几乎把所有钱财都留给徐臻了,她自己只留了一些铜板和几个包子。
把药全都用完,包袱一股脑包起来后徐臻坐着发起呆来。她原本打算直接去找她大伯徐杨的,毕竟她如今就这一个亲人了。报案查案为家人报仇,父母的丧事,还有那些商铺她一个孤女都办不了。可是大伯真的会对她好吗?还有那个纨绔…
看着这四处漏风的破屋子,虽然换了干净的衣服但是身上带上而且也没有洗漱夹杂着药味儿十分难闻。
徐臻居然害怕离开这里,但是她知道不行,她不能逃避不能退缩,她家就剩她一个人了,她要好好活着还要找出害他们的凶手为家人报仇。
把药喝完徐臻拿起了包袱,包袱的重量压着身上的伤口让她险些落下泪来。她于是又她从里面把旧的衣服拿出来,想了想终究舍不得扔掉,这可能是她娘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了。这是件家常外褂,只在闺阁里穿的,上面的几朵花是她娘亲手绣的,她十分喜欢因此闲时常常穿着,没想到如今却要靠着它找寻她娘的痕迹,徐臻抚摸着烧焦的绣花心里又是一酸。
不能再耽搁了,把包袱又重新包好,徐臻大步走出了漏顶的房子。来到院子,推了推门才发现院门是锁着的打不开。她四处张望,看到院墙边的石头想踩着石头从稍矮一点儿的院墙翻出去,可是努力半天还是爬不上去。又一次摔到地上的时候,徐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这次没有人再哄她,她哭了几声,自己擦干了眼泪然后想要爬起来。没想到看到了远处的墙下有一个洞,她连忙上前试了试终于从洞里爬了出去。站起身后徐臻心里终于好受了些,丝毫不在意刚换上的新衣蹭了一身土。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两文钱一个。姑娘,来几个包子?”卖包子的老板远远地看到徐臻招呼道。
“给我来两个。”徐臻声音还有些沙哑,怕老板没听清靠近了些。
“好嘞!”包子铺老板连忙拿起荷叶装了两个包子递给了徐臻
徐臻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串铜板正要解开数钱给老板,突然包子铺老板惊呼了一下。
徐臻正想问怎么了,突然意识到他是看到自己的脸,把一串钱直接递给了他然后匆匆去。
“哎,姑娘,姑娘。”包子铺老板有些懊恼,拿着一串铜钱大喊道,可徐臻已经不见了踪影。
徐臻跑到无人处,连忙拿出包袱,用旧衣把头全部盖住才心安了些,等待了片刻,她再次走出,一边打听一边向她家的方向走去。她既希望她大伯已经来到,又有些害怕对方已经来到,往日十分熟悉的亲人此刻却让她有了陌生人之感。
而她身后,红菱看到徐臻往徐宅的方向而去,又转身走远。
笔直宽阔的街巷,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路,徐臻知道穿过这条路转过去就是她家,但她却迟迟迈不开脚步,因为她已经透过院墙看到了里面,曾经的一步一景朱门绣户如今一片断壁残垣。一切已经证明徐臻的家已经被毁于一旦。她双眼瞬间模糊,然后突然往回跑去,仿佛看不到这些残败的景象就能证明她家还在一样。
“让开,前面的快滚开。”前面突然传来马车的声音,徐臻连忙走到路边,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了过来,而马车后面骑着马的正是徐致先,原来徐臻的大伯父终于来了。徐臻正要上前喊人,噼地一声一道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徐臻的身上,徐臻痛呼一声倒了下来。
“哪来的小贼,还不快滚。”徐致先恶狠狠地说道。徐臻憋着一口恶气,抬起头正要说话,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徐致先又打了几鞭子,看那小贼趴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马车,骂道:“闭上你的狗眼,往哪儿看呢。”说完骑着马走到了马车的窗子旁道:“青羽,看什么呢?”
只见那车窗又再次掀起,一个眉目精致的华服女子道:“回爷的话,奴只是看这小乞丐可怜,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她说着拿出一物,徐臻一眼认出那是她前之前精心挑选出来让红菱带给青羽的羊脂玉佩。徐臻站起来想看清青羽的表情可是只看到落下的窗帘以及一句施舍的话:“赏你的,拿去买点儿吃的吧。”
“快拿着吧,这是之前的主人赠与我的,但是对我并没有什么用。”
徐臻茫然接过,却只觉酸涩无比,原来青羽也在怪她吗?
“你比她有福,跟着爷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徐致先看徐臻接过玉佩不屑道。
“爷说的是。”晃动的窗帘内传来轻柔的说话声。
“不过一个小贼不配拿这么好的东西。”
徐致先说着一鞭子过去把徐臻手里的玉佩击碎,徐臻痛呼一声又倒了下去。
“先儿,怎么还不走。”徐柏本来越靠近徐府心情越是低落不愿意接受,但是眼看快到了居然停了下来,不由又急切了起来。徐柏说完,直接搀扶着刘氏下了马车,道,“反正马上就到了,我们走过去吧。”说完就掏出了几锭银子丢在了地上,道:“这些银子拿去好好看病吧,别想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好做人。”说完就对徐致先道:“小先,放了她吧。哎,说起来你臻儿妹妹要是还活着,也是这般大。” 徐致先又要挥鞭的手不由一顿,突然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跟着徐柏走了起来。
其余的下人看了连忙跟上,一行人终于离去。徐臻看着地上的银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脑袋嗡嗡响,双眼通红。她抓起地上的银子用尽力气朝徐致先扔去可是却连他的马都没有碰上,银子在地上滚碌碌滚了几圈儿然后被马车边的一个仆人快速捡起迅速踹在了袖子里。徐致先回头只看到徐臻憋得通红咬牙切齿又五彩斑斓的脸,他想要再说点儿什么又被徐柏打断。
“小先,我说算了。眼下你叔一家刚刚遭难,念着往日里他对你的好积点儿德,别再惹事了好吗?”徐柏看着跟上来的徐致先道。
徐致先一听这话就没好气道 :“哼,对我好,不过是自己没有儿子,想要我给他养老,后来被那坏女人迷了心窍就把我们一家丢在了一边。”
徐柏听了徐致先的话骂道:“混账,不许你这么说你叔。你现在的吃的、穿的、用的哪个不是你叔给的?再说我揍你。”
刘氏闻言道:“徐柏你平日里不想起教育儿子今天想起来了,在这儿耍什么威风呢。”
徐柏道:“你!我往日里倒是想教育,你让吗?还不都是你惯得。”
刘氏一听这话也来了气,道:“哦,现在埋怨起我来了,合着都是我的不是,那我走,我走行不行,我给你腾地方不在这儿碍你的眼。”刘氏越说越气。
“好了。”徐柏大喝一声,一把拽住了刘氏,这少见的硬气竟然一下子把刘氏震慑住了,刘氏脸色一阵儿发白诺诺不敢言语。徐柏看刘氏这样又有些愧疚,小声道:“玉娘,都是我的错,今天不闹了好不好,哎,杨儿家如今这样我心里难受啊,你也是看着杨儿长大的,你忍心在这时候闹起来。”刘氏听完默默不说话,是啊徐杨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虽说这几年有些生分,可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眼下他们一家尸骨未寒,不能在此时还让他们走的不安生。刘氏道:“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们快去看看吧。”原来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徐府大门前。只是,哪里还需要进去,大门已经被烧毁,漏出大大的门洞,一样就看到了里面的一片焦黑。
“啊!”
“天哪…”
两人齐齐发出惊呼,后面也此起彼伏地传出抽气声。一切耳闻都不如切眼所见来的震撼。
静了片刻,徐柏终于回过神来道:“快,快进去看看。”说完匆匆向里走去,其他人连忙跟上。
“徐大老爷。”刚穿过院墙,旁边躺着休息的衙役就看到了,连忙走了过来道。
徐柏连忙停了下来,对两人道:“辛苦二位差爷了”说着又掏出一锭银子来,递上前道:“小小心意,二位爷拿去喝茶。替我向郡守大人带话,多亏大人,小人才能及时赶过来。带小人办完了小弟一家的丧事,定携厚礼拜访大人。”
原来徐柏不是收到了红菱的口信来的。
两个衙役一边客套,一边收了银子。寒暄了两句,保证一定把话带到,然后就告辞而去。
两人等到没人的地方,一个衙役道:“刀哥,在里面找到什么宝贝没有?”
另一个道:“你不是跟我一起呢吗?哪有什么,好东西都被郡守大人拉走了。”
“你说,这徐老爷一家是得罪了什么人遭此横祸?”
“嘿!这谁知道,不过啊,我知道这徐家一倒,可是有好几家要起来。这个徐老爷就算有铺子也是守不住的,而且是个不能管事的。这么大的事儿,他连报官都没报,他不报官,我们大人怎么可能帮他查?”
“大人不是派我们来了?”
“我们来大人怎么说的?可不是查案的。我说你可别多管闲事,这案子不好查,而且啊也没人会去查!”
“为什么啊?”
另一个衙役没有再说,只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两人转移话题议论着郡守拉走了什么东西渐渐远去。
徐宅内,徐柏等人一路大步向前,横冲直撞,来到一处废墟前终于小心翼翼起来,道:“都小心翻检,看看能不能找到杨儿他们的尸骨。”原来是来到了青杨院前。下人闻言称是,开始小心翼翼起来。但哪里又能找到什么尸骨,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连一块大点儿的渣都没有,只有黑灰。刘氏带人来到徐臻的院子里,找起来,依然是烧得干干净净。眼看天快黑了,徐致先看、受不了了道:“爹,您就算是翻出天来,也翻不出什么。我看不如把这些灰带些回去,找个东西装了,就当是给叔叔他们安葬了。” 说的徐柏沉默下来,最后也只好这么办。叫人去买了三个罐子装了些灰,然后带着瓶子离去。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徐臻终于走了出来,她再也提不起一丝要叫大伯的勇气。但是她一直在外面没有离去,这里是她的家。她听到了那两个衙役的话,也看到了徐柏一行人的所作所为,对于其他人不再抱有一丝希望。
徐臻慢慢踱步走到青杨院前,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又落下泪来。过了一会儿,徐臻爬着上前去,拿出包袱,从画本上扯了几张纸叠了叠趁着夕阳的最后几缕余晖装了一包灰包了起来。徐臻在黑暗无边的夜色下暗暗道,爹娘,请恕女儿不孝,不能给你们妥善安葬,只能以这种方式安放你们,你们放心,女儿一定查明真相给你们报仇,不让你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看着昔日讨好她的徐致先的另一幅面孔,看着众人忙着瓜分他家留下的东西,又看着烧的一点儿渣都不剩的院子,徐臻心里恨意燃烧了起来。觉得什么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才能给她爹娘报仇雪恨了,她暗暗下决心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查明这一切为惨死的爹娘和所有人报仇。徐臻又祭拜一番,然后拿出一个包子吃了起来。吃完,靠着围墙枕着包袱睡了下来,静静等待第二天的天亮。
第二天,第一缕阳光洒在徐臻的脸上时,徐臻就睁开了双眼,吃了最后一个包子,拿起包袱就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家,顺着出城的人流,向城外走去。与她一起出城的,还有看到徐大老爷一家的马车远去以为徐臻也在其中的红菱,只是她们朝向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