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

    建光四年元月四日,风雪交加,四方城内琼瑶满地,玉垒成山。

    皇帝一早去慈安宫见过温太后,请了安回来,命我拟旨,说从今日起罢朝十天,往后一日一朝改为十日一朝,若有要事非朝不可,一律上奏左右二相,由左右二相商议裁夺,裁夺不定者,再进宫面圣。

    也就是说,今天皇帝不去勤政殿批奏折。

    皇帝怀里抱着一个装了炭火和香片的小手炉,捂着被褥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端坐在床上念旨意,见我写字涂涂抹抹不是很专心的样子,问:“傅公公有心事?”

    我跪坐在席上,低头看着宣纸上潦草得换个人压根读不出来的字,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陛下今日真不去勤政殿?”

    皇帝:“君无戏言,何况昨日的朕已经批完了。”

    我挽着袖子扭了扭手腕,放慢写字的速度:“皇后娘娘查阅的那批奏折……陛下不再看看?”

    皇帝:“不必,你快些写吧。”

    我低头没再言语,代皇帝拟完圣旨由宫人传到他手里给他查阅,他缩在床上捂着被子咳了两声,扫了一眼,起身下了床,走到我右手边,好脾气地指着两个字问我念什么。

    我把手拢在袖子里,偷偷翻了个白眼:“施舍的施,放行的行。”这就认不出来了,联系上下文应该能看懂的吧。

    皇帝没说话,握着蘸了蓝色颜料的狼毫划了几个字,将笔递到我手里,让我认真誊写两遍在另两个黄绸卷轴上。

    我依言誊写了,叫宫人传给他看查阅,他长睫微垂欲眠似醉,指了指桌上放玉玺的盒子,我只得把御案挪过去,打开盒子抓着玉玺摁了红泥递到一旁宫人的手里。

    那宫人偷偷瞄皇帝一眼,双目炯炯地看着我,似乎是叫我自己过去。

    我轻轻摆了摆手,小心翼翼将玉玺塞到了她手里。

    宫人叹了一声,将玉玺传给了皇帝,皇帝挺起身,抬手分别在两份卷轴上盖上一方大印,旋即裹着被子躺了下去。

    我拿了圣旨,在宣德门撑着一把伞淋着大雪干站了大半个时辰,等群臣到齐了,扯着嗓子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语毕,左右丞相一人一份圣旨,带领群臣跪旨谢恩。

    “十天一次,早该如此了。”身后有武官大声说。

    “是啊,天天写奏折,哪有那么多事可写的……”

    我没留心听,转身就往宫门里走去。

    “傅公公请留步!”是林晚枫的声音,难得他昨天替我遮掩,我得卖他个面子,不能回避他(他可是皇叔明王的心上人)。

    飞雪在我眼中消融,我抬头抖了抖披风,撑着伞于宫门深处回过头,冲他躬身见礼:“林相。”

    林晚枫含笑回了一礼,不愧是京城第一美男啊!举手投足之时玉环叮当,褒衣博带雪中飞扬,两鬓边簪的幽兰花散发着丝丝的异香,似那莲台上的观音托生,龙姿凤表,顾盼神飞,无怪乎明王沈霖之对他爱慕有加,念念不忘。

    犹记先皇驾崩,朝中文武老臣都怕明王深得先皇宠爱,府中卿客众多,权势太大,会趁新军未登基之时袭杀储君沈操之自立,更有甚者集结成“保皇派”,跑去温太后跟前撺掇,让她以朝局为重,秘派督公董福降凤凰贴金诏书,意图剥夺明王手中军权,贬明王出京徙封北州(云月国极北之地,毗邻北蒙国)。

    据说明王接到诏书后撕了个粉碎,跑到慈安宫大闹了一场。

    当时我正陪储君沈操之给温太后请安,林晚枫、林皇后同在。我因不知其中原委,甫一见明王携带一群腰配长剑的卿士威风凛凛地闯进来,以为宫中已经被他完全控制了,他要逼宫,跟他老爹一样弑兄篡逆,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

    其结果可想而知,我没跑成,被守在外面的御林军统领给逮住了。

    宫外并无异常,甚至还有几个宫女提着水桶,杵着笤帚在角落偷偷张望,只有我一人埋头逃窜,老尴尬了。

    却说那天明王跟太后吵架了,原来并非是逼宫,只是单纯想留在京都——为了能日日见到林相林晚枫。

    整个京城,上至先皇,下至百姓,都知道明王有断袖之癖,十二岁起就私缠林晚枫,温太后却要他徙封北州,无召永世不得入京。

    明王哪里肯听,扬言哪怕削藩废为贫民上街行乞都行,他决计不会离开京城。

    后来的事,恰恰与他所言相背。

    明王最终还是交出了兵符,徙封去了北州,只因为林晚枫的一句诺言(彼时明王十六岁,林晚枫二十九岁)。

    自小皈依佛教的林晚枫说,众生万相,不过一副皮肉而已。明王若执意与他纠缠,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明王,只是要明王答应他一个要求。

    明王问什么要求。

    林晚枫摘下腰间的一块白玉珏掰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赠与明王:“遵太后旨意行事,十年后若明王殿下还未婚娶,还记得臣下,就派人将这块玉送进京,臣下定会辞官去北蒙寻明王殿下践诺,不负君思。”

    明王喜不自胜,爽快地接过了那块半块玉,当夜整装拜别亲友,出京远赴北州……

    “傅公公头上的伤,可还好?”林晚枫揣着手,温声问。

    我笑着说多谢林相关心,老奴人老骨头硬,抹了药好得快得很。

    林晚枫低声问:“陛下昨夜睡得可好?”

    我讷讷无言,点了点头,原来他并未留意我的额头被温太后踢破了两层皮,只是随口客套一下而已。

    我真是猜不透他。

    林晚枫:“那就好,陛下幼时体弱多病,本官真担心陛下昨天骑马淋雪湿了衣裳,回宫之后着了风寒。”

    我恹恹地叹了口气,他是真关心皇帝啊,老是拐着弯儿从我这儿打听皇帝的近况,可是为什么不亲自去见见皇帝,和皇帝说说军国政务之外的话呢,皇帝要是听到了一定会很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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