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门走回勤政殿的路很长很长,一眼望去除却身披铠甲站如雕塑的御林军士,一个宫人也无。
我撑着伞越走越快,一面走一面想,还有二十多天,只要平安度过这二十多天,我能顺顺利利出宫了。
我笑着登上勤政殿前的台阶,推开了紧闭的宫门,径直走到皇帝批奏折的御案边,翻找我昨晚藏在里面冒充的“折子”……
出勤政殿走不多时,便遇到了工部侍郎嵇叔玉,嵇文萱的好侄子,肩上扛着一把锋利的斧子,后面跟着一群搬梯子的宫人。
“傅公公早。”嵇叔玉颠颠地走过来,冲我招手微笑。
我问他进宫做什么,他说皇后刚传的口谕,让工部派人进宫砍华林园里的一株老桃花树。
我点了点头:“那也不用你亲自来吧,下着雪呢砍什么树。”
嵇叔玉吸着鼻子道:“原本不该是我来的,但其他同僚手头的事儿也没弄完,我在府里待着也无聊,就进宫来了。”
我拍了拍他肩头的雪,略略关心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披件斗篷啊?”
嵇叔玉笑呵呵说道:“披斗篷也忒沉了,不方便爬树。”
我说你等我一等,我给你找个毡帽戴着吧,这样树上的雪落不到你脖子上,不会冻伤。
嵇叔玉笑着说好,让我快去快回,他还等着去皇后娘娘宫里复命呢。
我赶忙去了容华宫没去内殿,匆匆拿了毡帽就跑出去送给了嵇叔玉。
嵇叔玉笑着接了毡帽,缩头缩脑把我拉到宫墙一角,躲在隐僻处,借着让我给他戴帽子的间隙,把头凑近些,与我四目相对,道:“楚叔,我叔父说,你之前的那个面具磨损太严重,修复起来很麻烦,建议你还是多花点钱重新买材料做一个。你要实在没时间,师傅也可以做好了叫人给你送进来。”
一年前的某一天,我同皇帝微服私访,半夜实在饿得慌,溜出客栈买了两包糖炒栗子并一壶酒,因忘了带钱袋,被老板娘当街拧着打,嵇文萱恰好经过,身上恰好带了钱,爽快地帮我结了账。
我欢喜得很,拉着他就要跟他喝酒。
那是家黑店,酒里下了麻药,我和嵇文萱刚碰个杯子嘬了一口酒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差点被做成人肉包子,还好嵇文萱随身携带了大理寺的官印……
再然后,他醒的快,我醒得晚,就这么草率地被拆穿了身份……
“等我想一想吧。”我歪着头拉了拉嵇叔玉耳边的带子,在他脖子处打了一个结,“还有二十多天就出去了,我脸上这个将就着也还能用。”
嵇叔玉道:“叔父让我问你呢,叔出去之后打算做什么买卖?他好提前帮你租铺子。”
我理了理他毡帽两边缝缀的珍珠,站远了些,摸着下巴叹道:“不知道,只要能离开这儿,做什么都好。”
嵇叔玉:“叔,你也太没志向了,存那么多钱,不舍得花,也不舍得买房子,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一个人啊。”
我:“一个人不好吗?”
嵇叔玉不解:“叔,你都三十多岁了,出了宫摘下面具谁还认识你啊。你那么有钱,开个面馆找个不介意你净过身的温柔贤良的妻子也不是很难的事啊!”
我给了他一弹指:“回去告诉你叔父,我自有打算,租铺子的事叫他不要操心。我一个人懒散惯了,没做过生意,更不惯与食客打交道,一怕惹事,二怕赔本,还是守着这些钱,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嵇叔玉有些难过:“叔,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和叔父会帮你守住秘密。”
我尴尬地笑,没有答言。
……
我再次回到容华宫,躬身进了内殿,见大司天捻着胡须坐在皇帝龙榻边把脉。
“陛下可是着凉了?”我小声问道。
大司天摇了摇头,将皇帝的手捂进被褥,抬手指了指床榻另一侧。
我歪头,瞅见地板上有一摊血,两个宫女正跪在那擦呢。
“陛下……”我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望着皇帝,膝盖发软,差点跪了下去。
皇帝微微张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抬了抬手,哑声:“没事,朕小时候经常这样……那时候……大司天夜观天象,测字占卜,说朕天生唇薄眉淡,脉搏慢于常人,有早夭之兆,如今朕已是弱冠之年,可还好端端的活着呢。”
大司天惭愧地叩首:“微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皇帝合上眼:“退下吧,让朕睡一会儿。”
大司天背着药箱子随我出了内殿,隔着屏风包了三副药给我,悄声道:“早晚拆一包,以温水调和服下即可。”
说完就走,我愣了一会儿,跑过去拉了拉大司天的衣袖,犹豫着开口:“皇上究竟怎样?”
大司天闭了闭眼,叹道:“闷声郁结,心力交瘁所致,只要静心调养,并无大碍。”
我将信将疑地将他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