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么可以说这种近乎戏弄的蠢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呢。他是皇帝,如何会是女儿身,他要是个女儿,温太后怎么可能千方百计地给他送女儿……
在皇帝开心的时候说这种话,好尴尬,简直是胡言乱语,我竟然敢怀疑皇帝的性别,该拖出去乱棍打死的程度了。
“哗”的一声响,一堆金灿灿的橘子骨碌碌滚到了我的脚边。
我抬起头,看见皇帝站在一丈之外的盛放橘子的架子旁边,弯着腰,手里拿着一把小竹篚,身旁散落了大大小小一地的橘子。
“啊,朕刚起身,就碰了一下,一不小心就倒了,真麻烦。”皇帝低头,一脸无辜地看着身侧歪七倒八的竹篚子。
我连忙捡了几个橘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接走竹篚子,趴在地上捡橘子:“没事,陛下您坐着吧,奴才来收拾就行了。”
皇帝双手抱臂站在一堆橘子中间,像一只刚从天上飞下来的仙鹤高雅地踮着脚,以茕茕孑立的姿势定在那里低着头:“你一个人收拾得过来吗,要不要朕帮你去叫外面的宫人?”
“不,不用了。待会儿踩坏了更难收拾了。”我一面捡橘子一面说。
皇帝:“哦,可是朕冷,朕想待在火炉旁边。”
“……”我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火炉子,心说,所以您刚才为何要去那边,想吃橘子吩咐一声就是,弄得乱糟糟一地的橘子,捡到您脚边啥时候才能捡完……
“陛下,您跳过来吧。”我跪在地上,往皇帝那边捡了一半的橘子,说道。
皇帝眉毛扬起,斜眼瞪着我,指着自己:“朕是皇帝,你让朕跳过去?”
听听,这皇帝当的有甚么意思,跳一下都有损尊贵。
我连忙又捡了几个橘子放在旁边,朝他躬身,道,“现在不用跳,走过来就行了。”
皇帝不放心地弯下腰看着地上:“你收拾的太慢了,朕脚都站麻了……”
我苦着脸抬起腰,把手拢在袖子里朝他伸了伸:“陛下,您扶着奴才过来吧。”
皇帝满意地伸手,搭着我的胳膊走了过来,随即贴着我的背,坐在我身后。
这……
“朕看会儿书,你慢慢捡吧。”皇帝背对着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卷诗书,津津有味地看着,读着。
怪道皇帝近日没叫我拿诗本子,原来是又藏了别的诗本子。
在皇帝的读诗声里,我三下五除二很快捡完了橘子,拍拍衣袖,歪头朝皇帝行了一礼:“陛下,奴才去叫人进来,搬出去另换新的橘子进来吧。”
皇帝低着头,握着书背着我坐在火炉旁无言语。
“陛下……”
“朕考考你。”皇帝转过半张脸,抬眸问,“你可知道朕方才读的诗,出自哪本书?”
这问题也忒简单了,我立刻回道:“出自《诗三百》。”
皇帝:“你最喜欢哪一首?”
我:“都是好诗,朗朗上口。”光顾着捡橘子去了,没认真听他念诗,只记得第一首念的《子衿》。
皇帝:“《子衿》怎么样?你认为撰写这首诗的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我摸了摸下巴:“《子衿》还好吧,下笔情深,写这首诗的应该是个女子吧。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只有女子才会盼望着男子朝夕与之共处。”
皇帝凝眸:“错了。”
我:“哪里错了?还请陛下指正。”
皇帝摊开那卷书放在我跟前,指着那个“子”字,道:“‘子’在先朝时期,是两个地位相当的男子之间的称呼。譬如说朕与你身份平等,不能同你的父母师长直接称呼你傅鹿,但是可以称你为‘子鹿’。”
我一脸懵圈:“啊,竟然是这样的吗?”
皇帝又指着下一句:“‘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在先朝,女子是不能随意离开家门的,只有男子之间才能随意交往。”
我恍然大悟,点头称是。
皇帝:“还有这一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在先朝,女子更不可随意登县城、郡城、皇城之类的门楼,只有男子可以。如果女子不能随便登,男子又为何要去那里寻她?所以,这首诗写的是两个男子之间的深厚情谊。”
我拜服,恍然间醒悟到什么,忍不住掩口笑道:“奴才愚笨,从未细细推敲先朝旧制,还当这首诗写的是男女之情,真是肤浅。”
皇帝瞪着我:“笑什么?这有何好笑的?”
“陛下的意思,奴才明白了。”我憋着笑,伸手指了指窗外,我搬去住的恭俭厂的方向,那里的城楼在勤政宫或是容华宫一眼就可以看到。
皇帝皱眉:“你明白什么?”
我笑着低头叩首:“奴才晚些时候就搬过来。”
皇帝沉声:“朕不是……你不许笑,你出去,出去!”
“是,奴才遵命,奴才告退!”我忍着笑,扭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