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白色的纱幔被风吹得微动,一个单薄身影坐在窗前,桌上的笔记本屏幕亮着,播放着一段又一段录像。
走廊上,刚刚结束治疗的彭淑被人用轮椅推着,还未走近,就看到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那人来者不善,看向彭淑的眼神不屑中带着鄙夷。
而彭淑也自然认出了对方,当时年少无知,把喜欢当成了全部,同时也被这喜欢毁了全部。
孟颂有退路,有机会,而处于弱势的她,只能全担责任,承受上位者的惩罚。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为首的那人开口。
邹洁平上下扫视一通,最终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她冷冷道:“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警告你,离我儿子远点,带着你那身世不清不楚的女儿一起滚。”
彭淑定定地看着对方,面上并无波动,可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
她害怕而又屈辱。
彭淑拂去护工要来帮忙的手,调转轮椅方向想走,却被邹洁平带来的保镖挡住。
身后的邹洁平慢步走来,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她居高临下的看向彭淑,然后,她以极低的弧度附身,在对方耳畔说了句什么。
全程没人动手,但这场灵魂上的凌迟,足以让人窒息。
为了安全着想,疗养院的监控都带着收音功能,走廊上的更甚,平时正常音量的说话声音,都能一清二楚。
但邹洁平对彭淑说的这句,除了她们,没有人知道。
只见彭淑听完后,浑身僵硬,她抬手,手指颤抖指着邹洁平,嘴唇微张,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眼泪滑下的那刻,彭淑从轮椅上跌落,她朝着门口,艰难而缓慢的挪动身体。
所有人注视着,疗养院的人面带焦急,却没人敢上前,邹洁平抬手,吩咐保镖帮彭淑一把。
这场闹剧,最终以孟颂带着戚韵风尘仆仆赶来而收场。
接下来,就想他们说的那样,彭淑半夜偷偷溜出去,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闺女开门……”
男人粗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余柚音一怔,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
下一秒,男人变得焦急起来:“死丫头,开门!快点的。”
如此对自己说话的人,除了那个男人还会有谁?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余柚音见到了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
余英华。
这个被她当成父亲十几年的男人,磨灭她对父亲期盼的男人,在她她以为不会有交际的时候,上天好像同她开玩笑般,又让余英华出现在她面前。
面前余英华尽力伪装一副笑脸,他越过余柚音,在看见宽广和装饰极尽奢华的房间后,眼中的贪婪一览无余。
余柚音默不作声握紧把手,用警惕的眼神看向对方,冷声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余英华闻声回过头,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余柚音身上,他看向余柚音,用一种油腔滑调的声音说:“想你和你妈呗,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你可别想撒下爹不管,爹老了还指望你养老呢。”
说完,像是预想到了自己惬意的晚年生活,余英华“给给”的笑出了声。
余柚音眯了眯眼睛,抓住了余英华话里的重点:“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谁跟你说的?”
“额……”
余英华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像是在害怕什么东西,他挠了挠下巴,然后,神色不自然的驳斥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跟我长得一点也不像,老子早就怀疑了,刚刚我一炸你,可不就验证了吗?”
炸?余柚音不认为余英华有这么聪明,相比起来,插科打诨的本领却是无人能敌。
“不说算了。”余柚音并没有那么多耐心,抬手就要将门关上。
“别……别关门呐!”余英华把脚插在门缝中,疼得他脸色一白:“哎哟!疼死我了,我还有话没说呢。”
余柚音冷冷地看向余英华,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我不管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也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如你所愿,因为你肯定没安好心。”
余英华脸上完全没有被戳窜的窘迫,他没皮没脸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好歹咱们也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我……”
不提还好,一提完全是火上浇油。
“现在立刻马上,走。”余柚音加重语气。
对于余英华,她没工夫见招拆招,至于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什么人在那里?”
不远处的灯光停止搜寻,一行人将手电筒对准那栋白色小楼。
“糟了,像是孟总女儿的房间传出的声音,快去看看!”
“快快快,再出事我们就都别活了。”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保安停住脚步,对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又看,然后,他们环顾四周,没搜寻到半分异常。
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个偏瘦的男人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这么晚了谁啊?”女生略带睡意的声音响起。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两人如释重担般松了口气,敲门的男人回答说:“院长让我们来问问您需不需要夜宵,他好让人准备。”
这话说完,身旁的保安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眼中满是“学到了”。
“夜宵?”女生语气中带着被人打搅的怒意:“谁这么晚了还吃东西,我要睡觉,别再来烦我。”
“好好好,那我们就先走了,有需要随时叫我们。”瘦高个保安忙道。
保安说完这句后,女孩没再回应。
两三秒后,屋内传来“嘭”的一声,里屋房门被甩上。
门外两人尴尬的相视一笑,都没想到这小姑娘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怎么也有这大小姐脾气。
矮保安叹了一口气,颇有感慨道:“可以理解,谁让人家命好呢,我要是孟总的儿子,整个r市都装不下我。”
瘦高男人一听这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捂着嘴,刻意压低音量说:“得了吧你,你就比孟总小两岁,还想做人家儿子呢,排队都轮不到你。”
听到这话,矮保安撇了撇嘴,虽然不服气,但也没去反驳这既定的事实。
他认命般打开手电筒。继续巡逻,继续自己的工作。
屋内,白色玻璃珠吊顶灯发出皎洁透亮的光,余英华毫不客气地坐在床上,还没等他好好感受这高级床垫的舒适度,就被兜头泼了盆凉水。
“草,你他妈干嘛呢?!”余英华被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便从床上崩了下去。
余柚音把盆一扔,冷冷地看向余英华:“你最好小声一点,不然被抓了可别怪我。”
“你竟敢威胁我。”
余英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火气蹭蹭往太阳穴涌,他用手指着余柚音,像是下一秒就要动手。
“没有。”余柚音丝毫不怕地回应:“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别特么跟我咬文嚼字的,老子听不懂,不乐意看见我是吧,给我钱,给我钱我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说着,余英华摊开手掌心,一副不拿到钱誓不罢休的摸样。
余柚音一直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在看见余英华露出真面目后,微微勾起了嘴角。
“我没钱,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余柚音淡淡道。
“不可能。”余英华猛地一摆手,脸上写满了不信:“你爸是孟颂,r市响当当的人物,孟氏集团的掌权人,你作为他的女儿,就算是私生女,他也不可能不给你钱。”
余柚音轻笑了一声,几句话堵得对方无话可说:“你都说是私生女了,私生女会有多少钱呢?孟颂到现在还没认我,可见我那点不值一提的血缘关系,在他心里不值一提。”
“我……”显然是刚意识到这点,余英华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跟我要钱,你还不如去大马路上要饭来的实际。”余柚音又道。
步步紧逼的气势压得对方喘不过气,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刚上大学的女学生。
余英华瞪着余柚音,显然并没完全相信,他张了张嘴,想要探探对方的虚实。
余柚音并没有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她坐在椅子上,神色自若地说:“不过,只要你肯听我的,我替你从孟家手里搞到些钱,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对我还是有些愧疚的。”
听了这话,余英华的心狂跳不止,他连忙追问:“好好好,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给钱,让我滚多远都行。”
“告诉我,谁向你透露的消息,让你找到这的。”说完,余柚音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继续道:“还有,我妈失踪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余英华看着面前的余柚音,很难将对方跟记忆中的人重叠,眼前的余柚音太过陌生,又或者,是他根本不了解余柚音。
余英华咽了咽口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你们的消息,你妈失踪也跟我没关系,我就跟她见了一面,没说上几句话还被甩了一巴掌。”
说完,余英话偏头,向对方展示自己黝黑脸上那点不明显的红痕。
余柚音看了一眼,便即刻转移视线,她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从余英华嘴里问不出什么信息,但即使没得到回答,她也能猜得出大概。
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对付她们母女的,除了那位又会是谁?
能让余英华这种人闭口不谈,在金钱的诱惑下,愣是没敢多说半句,这样的人,又会是谁?
“知道了,你走吧,我今天就当没见过你,而且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没钱,如果你想要钱的话,去跟孟颂要。”
余柚音扫了他一眼,冷然出声:“如果,你不怕死的话。”
余英华咽了咽口水,想要反驳,却又想到了什么,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两圈,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
等房间彻底安静,余柚音将门反锁,她转身靠在坚硬的门板上,身心俱疲。
嘟嘟嘟——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余柚音靠着门慢慢蹲下,她拿出手机,点开屏幕上的熊猫头像。
对方发来了两条语音。
“这么晚了,有没有好好睡觉?”
“我就知道你肯定睡了,好险,今天特别忙,差点忘记跟你说晚安,不过我保证,以后我一定会记得牢牢的,记不住,你尽管揍我好了。”
“好。”余柚音打字回复。
对方即刻回复一条语音,喜悦的声音中浅藏一丝疲惫:“还没睡?是不是在想我?”
“嗯,想你了。”
“呦,这么直白,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过我这段时间有点忙,恐怕要等几天再见了,等到时候我给你个惊喜,你猜猜是什么?”
“猜不到,是什么?”
对方语气中带着调侃:“你这么聪明也会不知道?虽然你是我女朋友,但是这是惊喜,我是不能告诉你的。”
“嗯,我回家了一趟,等你这几天忙完,我也差不多回学校了,到时候……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你想说什么都行,见面说,现在说,随便你什么时候想说,我都听着。”
似乎是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劲,段望又发来一则语音。
“有我在呢,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一直保护你。”
听到这句话,余柚音一直压抑的情绪喷涌,她的肩膀止不住的颤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地板上砸。
她怕吗?她想应该是的,她从来不是个勇敢的人,有太多附带的条件在她身上,如果别人的人生会经历分叉口,那么她的人生,分叉口也未免有些太多。
可有人说要保护她,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稍微软弱一些呢?
过了很久,余柚音才终于抬起头,她认真而又专注的打出一段话。
“段望,一直在我身边,好吗?”
对此,得到的答案当然是。
“那是当然了,这种问题我怎么可能说一个不字,咳咳……”段望清了清嗓子,然后认真的说:“我,段望,一定一定会永远跟余柚音在一起,陪着她,保护她,在我身边,她可以不那么累。”
“因为……有我在。”
余柚音听完这段话,一脸的摸不着情况。
这算什么?结婚致辞吗?余柚音斜靠在门后,肩膀止不住的颤动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想,如此,她也算是幸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