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餐时，缇莉娅果然又遇到了乔。
这个棕发黑眼的女孩一看到缇莉娅，就高高兴兴地端着餐盘走过来。
“又见到你啦。”
乔坐到缇莉娅身旁，迫不及待地问：“想好去哪个社团了吗？下午两点后就可以去提交报名表了。”
缇莉娅拿叉子拨了拨餐盘里的西蓝花：“海洋生物研究社怎么样？”
“海洋生物研究社？”乔吃惊地反问道：“那个达米安的社团？你确定吗？”
“为什么会是达米安的社团？”
“因为是他建的。”乔说。
“他很喜欢海洋生物？”
“应该是。那张宣传单也是他画的。”
缇莉娅没有想到：“那只灯塔水母？”
“对，似乎是这个名字。”乔说，“原来你的爱好是这个。不过你确定要去吗？他们的入社考核很严格，社团活动又复杂。”
缇莉娅擦了擦嘴，反而说道：“我以为你会希望我进去呢。”
她意有所指。
乔反应很快，洋洋得意地解释：“去年我们就买通了其中一个成员。”
缇莉娅：“……”
在得意些什么。她无奈地想。
“如果你真的进了海洋生物研究社，就不能进我们社团了。达米安有明确要求他们社团成员不能加入别的社团。”
乔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你选个其他喜欢的，再来韦恩保护协会挂名，一学期能拿4个学分。”
缇莉娅笑了笑，没有明确回答她。
“你那么喜欢海洋生物吗？”乔问。对于她这样的美国女孩来说，这是个很奇怪的爱好。
她们一起走出食堂。
“我也喜欢人类啊。”绿叶斑斓的树荫下，缇莉娅轻声说。
在没有变成人类之前，缇莉娅是一只活了很久的灯塔水母。灯塔水母拥有永久的寿命，却没有人类的智慧。
她只是靠着生存直觉迷迷糊糊地活着，在那片海洋里游荡、捕食、生活。直到突然有一天，她吃掉了一个奇怪的，闪闪发亮的东西。
她作为一只水母的命运被永久地改变了。
鲜明的疼痛将这一天和以往的混沌区分开来。
因为灯塔水母受伤即重置的特性，缇莉娅关于那段日子的记忆已经被冲刷得模糊不清。至于为什么会当着伦纳德的面变成一个小女孩，又被他带到陆地上领养，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拒绝了乔去校外买甜品的邀请，缇莉娅去图书馆随手拿了本书。
她在角落找了张无人的桌子。
名为《基督山伯爵》的小说摊开后压在作业纸上方，而缇莉娅握着钢笔，双眼自然下垂。看起来在读着文字，实际上已经进入了意识空间。
意识空间也是在那次改变后出现的东西。缇莉娅更愿意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脑内浏览器。
这片宛若大海般的空间里，漂浮着一些人类APP和网站的方块。她可以随意触摸，主动进入，也可以想一个命令，海浪就会将她推向目的地。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有答案，但这是她在变成人类后最快速度获取信息的方法。
缇莉娅触摸了一颗映着邮箱图案的方块。展开的界面和现实中的谷歌邮箱几乎一样。
她开始给自己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写邮件。
[D.R.：
这是我上学的第三天。人类学校的课程都很有意思，不像你说得那么无趣。当然，也有我没有知识的缘故。
其中我最喜欢人类的社科课程，尤其是世界历史和文学鉴赏。人类的文学像珊瑚一样熠熠生辉，一旦开始理解其中一部分，就会更加为之着迷。而你推荐的数理课程，目前我只上了一节代数和编程，对我来说有一点困难。不过我会努力的。
我们学校有很多丰富的社团活动，不过我最想去的你一定想不到。
是一个研究海洋生物的社团。
你或许会奇怪，身为一只在人类世界的水母，为什么要研究海洋生物呢？
我不会再回海洋，至少在我父亲死前不会。只是那张社团的宣传单画了一只灯塔水母，画得很漂亮。或许这是唯一能听到人类对我的种族评价的时候。真是期待。
你的，
喜欢上学的Tata]
缇莉娅在发送的选项上犹豫许久，还是选择将这封邮件保存在草稿箱里。被关掉的邮件折叠成信纸，轻飘飘地飞进角落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
她只有D.R.一个收件人。除了每周一次的通信外，缇莉娅就像写日记一样对待她的草稿箱。那些不便被知道的秘密和絮絮叨叨的废话，都雪花般封印在那颗泡泡里。
至于这次……
缇莉娅退出了意识空间。
她都不一定能进那个考核严格的社团，还是等最后有结果了再发邮件吧。
.
下午第三节的法语课上得缇莉娅头昏脑涨。
她走出教室，脑子里还回响着一些奇怪的阴阳性名词。
乔在门口等她。
棕发女孩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想到选修法语的？西班牙语多好呀。”作为一个西班牙裔和美裔混血，她鸡贼地选了西班牙语作为外语选修课。
缇莉娅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想理这个炫耀的人类。
对于连英语都要学习的水母而言，西班牙语和法语有什么差别？
“真的，相信我。西班牙语可比法语简单，你那个班都没多少人吧？一年级的西语班都要分两个班上呢。”
乔作为哥谭高中的“本地人”，嘴上不停，脚步也不停地带着缇莉娅往另一栋楼走。她们都要去社团招生的教室。
“那是你们太笨了。我觉得法语挺简单的。”缇莉娅和她熟起来后很快讲话也不太客气。乔的确是个很讨喜的人类，或者说没有讨厌的理由。
“喔，是谁上完一节法语课就灵魂出窍的样子？”两人说着说着，走路也开始挤来挤去。
这样的消磨时间下，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海洋社就在那里。”他们最后在走廊上停下来。
乔摇了摇缇莉娅的手臂以示鼓励：“保护社在楼上，那我过去了？”作为韦恩保护协会的主力成员之一，她需要去帮忙考核新成员。
对了，他们会把韦恩保护协会简称为保护社。不知道的人听了以为是什么动保社。
缇莉娅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她与乔轻轻拥抱后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目送乔消失在楼梯转角。
只留她站在这间不起眼的教室门口，心脏却奇异地跳动起来。
门口贴了一张A4纸，手写的英文字体端正凌厉：“海洋生物研究社借用中，闲者勿入。”
门却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能看见里面坐着的人。
居然只有一个人，还是个认识的人。
达米安·韦恩正懒散地坐在教室中央。他翻着一沓文件，左手边放着一个打开的银色手提电脑，看不到屏幕。见到进来的是缇莉娅，他挑了挑眉，合上笔记本，顺手盖住那叠文件。
“报名表。”黑发绿眼的男孩伸手。
缇莉娅递给他，手中只留下那张宣传单，被她卷成一团。
她主动坐到他对面，等待他看完。沉默的时间里，缇莉娅低头注视着笔记本的前盖，那上面有个红黑色的W字图标。
达米安的脸隐在报名表后。过了片刻，他问：“你喜欢海洋生物吗？”
要看是什么，缇莉娅想。
水螅虫的口感不错，她就很喜欢。小虾味道也很好吃，她也喜欢。但是譬如沙丁鱼和小丑鱼，是海洋里穷凶极恶的坏蛋。她只有躲的份，怎么会喜欢呢？
达米安敲了敲桌子。
“喜欢！”缇莉娅脱口而出。五年的陆地生活让她熟练掌握了应对人类的技巧。
她真诚地说道：“小丑鱼也很可爱，沙丁鱼也还可以。”她又挑出几个人类特别钟爱的海洋生物，“海豚我也很喜欢！比如宽吻海豚，它们长得都非常大……”等等，人类似乎觉得它们很可爱？
缇莉娅悄悄地抬头，可惜达米安露出的上半张脸看不出变化。
“我们社团主要的活动是研究一些特殊的海洋生物，今年是水母。”达米安说。
他的绿眼睛像流动的宝石：“你喜欢水母吗？”
对一只水母来说，其他生物只有食物和敌人的关系。也许只有人类才会有喜欢这个词。
然而缇莉娅还是坚定地回答道：“喜欢！”
看着达米安平静的脸，她开始头脑风暴，抛出几个知道的水母种类：“比如月亮水母、海刺水母、箱型水母。特别是月亮水母，很可爱，小小的。”
那些温顺的月亮水母和灯塔水母体型差不大，是安全的好邻居。
达米安点点头：“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没了吗？是过了还是没过？
缇莉娅有些迷茫。不过她的确有个问题，如果她没有通过，能听到一个回答也不错。
“你对灯塔水母怎么看？”
缇莉娅等了两秒，又补充道：“就是你在宣传单上画的那只。”
她看向他的眼底。那双清透深邃的绿眼睛，倒映出她的人类身体，以及哥谭下午难得灿烂的阳光。
他在想什么呢？
达米安移开了目光，致使缇莉娅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半合的绿眼睛，微颤的睫毛。
他在想什么呢？
“返老还童，听起来是令人羡慕的永生。不过也许它们会为此痛苦呢？”
她会为此而痛苦吗？
“很特别的看法。”缇莉娅听到自己这样说。
她径直离开了那间教室。走到门口时，刚好与一个要进来的男生擦肩而过。陌生男孩向达米安大声抱怨的话语被她一同关在门后。
另一边，海洋生物保护社的教室里。
“你对那个女孩做了什么？”威廉·特纳不由得问道。他进来时和一个面色苍白的漂亮女孩擦肩而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达米安·韦恩干的好事。
“没什么。”达米安压下心底的疑惑。他撇撇嘴，单手拎着笔记本起身：“考核的试卷都在桌上，我先走了。”
威廉大呼小叫，气得立马忘了刚才那个女孩：“特意来做招生考核，面试一个人就要走了？你让我一个人待两个小时？你怎么这么狠心？！”
达米安没好气地说：“如果不是你被留堂，我连这个教室都不会进。”
他从笔记本里拿出那张缇莉娅的报名表给威廉看了一眼：“喏，记一下，她过了。”
“还记得这是你的社团吗？”威廉大声抗议。他只是个副社长，怎么能承担这么多的社团事务？
一边这样说，一边伸手想接过报名表，却只感受到流动的空气。原来是达米安只给他看了个名字就又拿回去了。
看着威廉难以言表的脸，达米安恶趣味地笑了一声。他施施然地离开教室，副社长难以名状的骂句被他关在门后。
然而走到楼梯转角的下一秒，他就收起了笑容。
“缇莉娅？”
没有问出口的是，你怎么没有走？
浅金色长发的少女和落地玻璃窗站得很近。阳光打在她白瓷般的皮肤和波浪般的金色长发间，闪得有些朦胧。
听到有人说话，她偏过头，浓郁而柔和的侧脸看上去轻盈得像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