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画面散去,苏禾清才缓缓醒过神来。
“你方才所见,不过是我以幻术所绘的记忆。”柳文煜伫立于墓碑前,夜风轻拂,他黑色的衣袍随风微扬,整个人仿若与这寂静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转过身来,肃穆的神情渐渐松缓,“你可知,当年母亲在宫外拾得你,将你视若己出,悉心抚养。然而,宫中风波骤起,有人暗中谋逆,意图篡位。父亲于你大婚前夜遭人毒害,而你也在同一夜不知所踪。那时,众人皆以为你已随父一同遇害,尸骨无存。”
他轻嗤一声,目光微敛,似是回忆起此间种种,良久才道:“谁曾料想,此事发生后母亲悄然离宫,唯留下书信一封,信内寥寥四字——‘禾清尚在’。为此,我才确信,你还活着。”
苏禾清怔怔伫立,只觉这一切荒诞至极,仿似发生在旁人身上,心中千头万绪翻涌,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柳文煜瞥了她一眼,黑眸深邃映不出情绪,却透着一丝冷意:“你大婚之日,我被诬陷弑父,若非姜离及时识破姜婉瑶假扮你的诡计,天昭宫恐怕早已落入旁人之手。冥界的易容术可瞒天过海,幸而姜离与姜婉瑶乃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方才识破其中蹊跷。”
苏禾清蓦地回神,怔然问道:“我大婚之日?……我竟已定婚?那我的夫君又是何人,如今身在何处?”
柳文煜微微挑眉,嗓音淡淡,“此事错综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你的夫君……现下不知所踪,当日他连同姜婉瑶行栽赃陷害之举,意图谋权篡位。你失踪一事,据我推测,怕是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他顿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在一切尚未查明前,我也不会妄下定论。旁人之言,不可轻信。就连我的话,你也无需尽信,待你记忆恢复,一切自会明了。”
苏禾清沉默半晌,低声道:“你一直在查此事?”
柳文煜慵懒道,“自然。不过,眼下最紧要之事,是助你恢复记忆,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他缓缓踱步至苏禾清身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在大婚之夜后,便杳无音讯。我曾遣人遍寻往生之地,却始终不见你的踪影。直到前些时日,你却突然出现在往生城内……这其中的蹊跷,难道你一无所知?”
苏禾清微微蹙眉,低头沉思。片刻后,才缓缓道来自己苏醒后的经历,唯独隐去了自己能够自由往返凡间的秘密,只道自己某天醒来后便又突然回到了往生城内
柳文煜静静聆听,若有所思地抚着指间玉扳指,半晌意味深长地低笑道:“从往生之地坠入凡尘……有趣,实在是有趣。看来,你的身上,果真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禾清眉心微蹙,轻叹一声:“我的记忆残缺不全,许多谜团皆无从探究,唯待记忆恢复,方能寻得真相了。”
柳文煜默了默,唇角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苏禾清。良久,方才缓声开口:“你失忆之因,姜离已告知于我……皆因你体内的锁心莲被毁。”
他目光微敛,漫不经心道,“幼时,父亲得知你魂魄有缺身弱难养,便命人四处寻药,只求为你补全残魂。”
“补全残魂……”苏禾清轻声重复,心绪翻涌。
柳文煜颔首,幽深的眸光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想必此事姜离已向你提及,这锁心莲乃三界罕世灵物,并蒂而生,仅存一株。此花三千年方开一次,其蕊散逸奇香,可弥合灵魂残缺,稳固三魂七魄。
他抬手拂去墓碑上的尘埃,“十五年前,并蒂莲其中一朵在离云岛的仙池中绽放,父亲以归元殿令牌换得此花,将其炼入你体内,才使你魂魄得以圆满,平安长大。”
苏禾清默然听着,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昔年种种亦是她如今失忆的源头,命运的因果交错,竟是如此难解。
“如今,”柳文煜缓缓踱步,垂眸看向她,“唯一能解你困局的,便是离云岛上另一朵未开的并蒂莲。”
苏禾清抬眸,轻声问道:“此莲采摘可有讲究,是否需待花开?”
柳文煜微微挑眉,似是对她的聪慧感到欣赏,“你倒是想得透彻。锁心莲若在未开之时强行采摘,便会瞬时枯萎,化作虚无,半点效用都不剩。唯有等它花开之时,方可采摘入药。”
“那……可知它何时会花开?”苏禾清蹙眉道。
“锁心莲之开花,全凭天意。”柳文煜叹道,似看穿世间百态,“传闻此花有灵,每次绽放皆与红尘未解的因果有关。十五年前,它为你补全魂魄;如今,或许正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为你解开失忆之谜。”
苏禾清沉思片刻,问道:“如此,那离云岛究竟在何处?”
柳文煜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离云岛隐于海域深处,仙雾环绕,凡人难以靠近。唯借岛主设下的传送法阵,方能进入。”
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不过,你也无需忧心。等忙完这阵子,我便会安排侍卫前去离云岛为你求得锁芯莲。”
闻言,苏禾清静静凝视着他,眸光微动,心中隐现一丝疑虑。这柳文煜行事看似不拘一格,处处透着随性不羁,然而此刻,他眼底隐藏的情绪,却让她察觉到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你似乎,很确信能寻得锁心莲?”她忽然开口,探究地望着他。
柳文煜挑眉,戏谑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时机一到,万事皆成。”
苏禾清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疑云更深,却终究未再追问,只是缓缓垂下眸子,陷入沉思。
数月时光,悄然流逝。苏禾清立于庭院之中,仰头望着阴云沉沉的天际,微风拂过,透着几分冷意。她眉目微敛,心思沉静,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袖。那日墓碑冰冷的触感,柳文煜幽深难测的目光,始终在她脑海中浮沉,若隐若现。
思虑多日,她终是做出决断——依靠他人终不可信,此事不可再等,她必须抓紧时间亲自动身前往离云岛。柳文煜言辞含糊,一再拖延,若再坐以待时,只怕会耽误良机。她唤来贴身侍女海棠,询问起离云岛的方位以及天昭宫出入的规矩。
海棠闻言脸色骤变,连忙跪下,声音中透着几分惶恐:“小姐,奴婢。。也不甚清楚!小姐,其实不必亲自查探这些,只要再等些时日,说不定您寻药之事便有了着落。如今宫中事务繁重,小姐若擅自行事,恐生波折……”
苏禾清低垂着眉眼,指尖缓缓拂过袖角,唇畔微扬,“宫主自有安排,我并无质疑之意。只是人的性命,等不得。”她神色微凝,不容置疑道,“离云岛究竟何在?我若要前往,可有途径?”
海棠身形微颤,神色更显局促,眼中闪过犹豫,“离云岛隐于凡界极北之地,姑娘若想从往生之地前往,唯有通过归元台。此台乃连通万界之枢纽,通往凡尘、人界、冥界,但归元台自有禁制,每月仅容十人通行。唯天庭御使奉命方可进出,或传天命,或执因果审判。若是贸然闯入,轻则迷失其中,重则灰飞烟灭。”
苏禾清眸光微沉,思忖片刻,淡然问道:“那若非天庭御使,旁人如何才能出入?”
海棠低垂着头,声音更轻了几分:“宫中亦有解禁令牌,唯宫主一人持有,持令者方能安然往返。”
“换言之,若要前往凡间,必须借助宫主的令牌?”苏禾清缓缓道,语气平静无波,唯眼底思绪流转。
海棠微微点头,透着些许无奈:“正是如此。”
苏禾清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权衡起来。她之所以能凭往生门出入往生之地,背后自有玄机,如何去往凡间她倒是不担心。关键在于,如何在不惊动宫中之人的情况下走出天昭宫,再悄然离开往生之地寻得离云岛之所在。
她收敛思绪,缓声问道:“那出宫的法阵,又设在何处?”
海棠面露难色,微微跪伏,“小姐询问,奴婢怎敢隐瞒……只是宫主下令要您在宫中休养身体,寻药的事宫主自有安排,若您执意出宫,恐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小姐再三思量。”
苏禾清抬眸,目光不疾不徐地落在她身上,似能洞察一切,“若事事皆等安排,只怕误了正事。”
海棠垂首不语,犹豫半响,迟疑道:“其实宫主早有吩咐,待冥魂祭典之后,与离云岛主商议好入岛事宜,便会亲自安排小姐前往离云岛。此事关乎重大,还望小姐稍安勿躁。”
“ 当真?” 苏禾清反问,“若是如此,为何此时才说。”
“千真万确,奴婢万不敢欺瞒小姐,只是此事还未安排妥当,所以宫主嘱咐先莫要声张。”海棠微微俯身,解释道,“再者过不久便是冥魂祭典了,宫主事务繁忙因此不宜见姑娘,所以便暂时令奴婢瞒下了此事。”
苏禾清眸光微动,“冥魂祭典?”她轻声重复,目光微微一凝,“此祭何故如此慎重?”
海棠迟疑了一瞬,才低声道:“冥魂祭典乃天昭宫宫规,每十年一度,旨在祭奠先祖英魂,并押解刑罚期满的魂魄轮回转世,以保三界安宁。此祭需宫主亲领,全宫上下共襄,外人不得干扰。还请小姐稍候数日,待祭典结束后,宫主自会亲见。”
苏禾清敛眸,“那这冥魂祭典将于何时举行,又于何时结束?”
海棠恭敬回道:“下月初一便是祭典,典仪持续三日,小姐请稍作忍耐。”
苏禾清微微颔首,似是应下,眸中却闪过一抹深思。
如今已过数月,青州山上那小子情况如何,尚且未知,若再迟迟等待,只怕耽误了医治的时机。
这些时日,她在柩华阁翻阅了诸多医方,虽未得确解,但终究需亲自一试,方能知晓成效。
如此,她必须赶在冥魂祭典之前,设法离开天昭宫。先回青州山治好顾行之,再返还天昭宫。至于离云岛寻药一事,此岛地处凡界深海,唯有依仗宫主之力,借助传送阵方可入内。现下急于前往,反倒只会徒生波折。
苏禾清眸色微凝,思绪愈发清明。她必须步步为营,先解燃眉之急,再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