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清还未开口,只觉一阵锥心之痛猝然袭来,脑中封存的记忆似在悸动。她淡定回道,“确是有几分眼熟。”
闻言,男子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仿若嘲弄,又似怅然,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饰物之上,“看来,你确实什么都忘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男子淡然一笑,然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不过是来取回一件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苏禾清皱眉打量他。
“你腰间那枚令牌,与其留在你手中,不如物归原主。”
在青州山上她曾欲将此物典当,却总觉它非比寻常,因此留存至今。今日出行前,她原不打算身着任何配饰,是海棠说如此这般看着空落落的,便从她梳妆台上的一应饰物中,取了这件来佩戴。如今看来,这令牌果真大有蹊跷。
“我为什么要将它交给你?”
“你连它的真正用处都不知,又何必执意留着?”,男子目光幽深,嘲讽道。
苏禾清听罢,眸光微沉,“它既然在我这里,必有其缘由。”
“你可以不信我,但须知,有些东西握在你手中,只会引来杀身之祸。彼时,你恐怕连自己都护不住。”,男子眉眼微挑淡道。
苏禾清心头一凛,“这令牌在我手中,你若不说清缘由,休想我拱手让出。”
男子眼底浮现一抹复杂情绪,低语喃喃:“看来,你依旧不信我。”
良久,终是失了耐性,长叹一声:“你若执意如此,我唯有亲自取回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衣袂翻飞间,凌厉的掌风骤然袭来。苏禾清心头一惊,未曾料到对方会骤然出手,脚步一错,险险避开来势,随即反手掐诀,雷光乍现,寒意凛冽。巷中瞬间弥漫起肃杀之气,两人身影交错,招招狠辣。
正在交手之际,远处忽有几名黑衣人疾驰而来,身法诡谲,苏禾清分心一瞬,男子趁势攻来,掌风擦过她的肩侧,衣衫裂开一道细痕。她咬牙稳住身形,却不料烟雾骤起,呛鼻的灰沫弥漫四周,遮蔽了视线。
风沙乱舞之间,苏禾清腰间一空,手指触及之处已不见令牌踪影。她猛然回头,只见那男子的身影迅速隐入巷子的尽头,几个黑衣人在身后紧追不舍,一群人转瞬便不见踪影。
原本系着令牌的丝绦空荡荡地垂落在身侧,那枚令牌……竟真的被他夺走了。
苏禾清望着男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懊恼,脑海中不断回想起他离去前那意味深长的神情。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巷中的沉寂。苏禾清回头,便见海棠带着几名黑衣侍卫匆匆赶来,疾步跪地行礼,神色惶急:“小姐,奴婢忙着帮小姐找锦囊,一时疏忽,没察觉到小姐遇险,是奴婢来迟了!方才那人是谁?可曾伤您?”她微微喘息,咬牙补充道,“请小姐放心,适才那些黑衣人乃是宫中侍卫假扮,现已在追踪此贼,定能将他们捉拿回宫。”
苏禾清微微眯眼,“我无碍,只是有一……令牌,被夺了去。”
海棠脸色一变,迟疑片刻,终是低声问道:“小姐……可是今日晨间,那枚令牌?”
苏禾清目光如刀般落在她身上,眸光幽沉:“正是你今早执意要我携带的那枚。海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海棠顿时浑身一颤,跪伏在地,慌忙道:“小姐恕罪,奴婢并不知令牌的用途,更不曾料想会惹来祸端。若小姐怪罪,奴婢甘愿领罚。”
苏禾清盯着海棠沉默片刻,随即收回目光,衣袖微扬,淡漠道:“罢了。”
海棠抬头悄悄打量着苏禾清的神情,边默默起身,试探道:“小姐,方才宫里传话,说姜离姐姐有事寻姑娘,小姐若是观完礼了,不如随奴婢回宫看看吧。”
这样一来,苏禾清却是难以找机会脱身了。现下海棠与侍卫皆在身侧,显然是因方才之事对她有了防备。不过,她已知晓了出宫之法,倒也不必急于此时脱身。即便暂且回宫,也能再另寻机会。眼下,姜离寻她,或许是先前托付之事已有了进展。思及此,苏禾清神色不动道:“如此,便回宫吧。”海棠应下,与侍卫一同护送她返回天昭宫。
谁知刚踏入宫门,便有侍女匆匆来报:“小姐,姜离姐姐本在宫中等候,但因有急事,不得不先行离宫。临行前,她特意吩咐侍卫送了一帖药方与几味珍稀药材至烟湖小院,言明此方或能医治小姐旧友的病症,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终究值得一试。”
苏禾清闻言,指尖微顿,心中涌上一丝异样的温暖。那日向姐姐求助,本以为她事务繁多,未必会放在心上,未曾想竟细心备妥。此事本应当面道谢,但如今姐姐已离宫,倒也无从再言。
眼下,药材与方子已备,离宫之法也已知晓,实在无需再在这天昭宫内多做停留。只待夜深人静,宫人尽数歇息时,她便可抓紧时机悄然离去了。
夜色沉沉,烟湖小院静谧无声,烛火轻曳,将苏禾清的眉目映得愈发清冷沉静。她遣退海棠,静坐片刻,缓缓收拾起行囊。这些日子在天昭宫无所事事,她便借机前往柩华阁,翻阅医书典籍,查找顾行之所中奇毒的解法,为此抄录了不少医书秘卷。
她指尖轻抚厚厚的抄本,眸色微沉,随即将姜离所赠的药方、药材,以及早前的固元锁魂药包一同收入行囊。心中已有决断,先去青州山一趟,救治顾行之,待一切妥当,再设法前往离云岛。
然而,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婢女在门外恭声道:“小姐若尚未歇下,请即刻前往无名殿。宫主方才回宫,特意召见您。”
苏禾清微蹙眉头,沉思片刻,终是收起心绪,缓步朝无名殿而去。
夜色如墨,宫殿巍峨而静谧,深深回廊中灯影摇曳,映得柳文煜身影清隽而慵懒。他斜倚着廊柱,微风拂过,衣袍轻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缓步而来的苏禾清,语调闲散中却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听闻今日典礼时,你在往生城巷口与人交手,可曾受伤?那人是谁……看着眼熟吗?”
苏禾清敛眸轻笑,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宫主既然早已安排人盯着我,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恐怕比我更清楚,又何必多此一问?”
柳文煜轻笑一声,眸色微转,懒懒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派了人暗中跟着你,不过嘛……”他顿了顿,眼底波澜不惊,唇角噙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也不过是怕你哪天又悄然不见,省得我费心找人。至于今日巷中抢夺令牌之事——阿苏,那可不是我安排的。”
苏禾清颔首,平静道:“我明白,今日出手之人并非宫主的人。而这出手之人,我确实熟悉。初醒时在往生城内便曾见过他,如今再度相逢,若说是巧合,我觉得却更像是蓄谋已久。只是现下我已失忆,虽见过,却也记不起他的身份了。”
柳文煜闻言目光微沉,神色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拂去衣袖上的微尘,“若我猜的不错,此人便是你的未婚夫婿——沈从周。这段时日我派人暗中查探,父亲被害,你失踪,恐怕皆是他与姜婉瑶联手所为。至于你体内的锁心莲被毁,致使失忆,啧……这事也颇耐人寻味。”他似是随意地转了转玉扳指,话语轻飘飘地落下,却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冷意,“今日,我本想借冥魂祭典引蛇出洞,奈何这蛇聪明得很,倒是叫我失望了。如此安排,未曾提前与你言明,阿苏,可会怪我?”
苏禾清不答话,只静静看着他,目光幽深,而柳文煜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叫人捉摸不透。
片刻后,苏禾清收回目光,淡声道:“无论如何,往生城之事已了,当务之急,乃是尽快前往凡间寻药。”她顿了顿,神色愈发郑重,“锁心莲一日不取,我心难安。”
话及于此,她轻轻拢了拢衣袖,望向柳文煜:“除此之外,我尚有一事放心不下。我失忆后曾于青州山上识得一好友,虽不过一面之缘,却也曾彼此照应。他身中奇毒,如今只怕是情势危急,我既知晓,便不能袖手旁观。”她目光澄澈,言辞恳切,“宫主,离云岛之行诚然紧要,但在此之前,还请宫主助我前往青州山施以援手。”
柳文煜目光微一沉,静静地打量着她,似在衡量她话中的分量。片刻后,他淡淡道:“此人安危与否,究竟于你何干?”
苏禾清垂下眸,指尖轻触袖角,声音低而坚定:“……总之,我不能坐视不理。”
柳文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旋即挥袖道:“罢了,我会派纸鸢与画屏随你同去青州山。画屏精通医术,纸鸢法术高强,届时可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宫主。”苏禾清俯身拱手,心中略松了口气。
夜风微拂,柳文煜负手立于长廊之下,意味深长道:“青州山一行,你且记得,自己要寻的是什么,莫要被无关之事羁绊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