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天刚泛着银色,太阳还没从地平线升起,《少年》编辑部就已经很是热闹了,众位编辑相聚齐坐。
“我这学生了不得吧。”苏光唯将听写的《小满2》给到各位同人,示意他们传看。
司维咳嗽了两声,状似不经意地说,“提醒一下,也是我学生。”
“知道了知道了,看你俩那骄傲的模样,知道的是你们俩的学生,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家女儿。”李平阳无语的接过文章,“急匆匆地把我们喊来,不会只是想听我们吹捧吧。”
“就是,这倒让我们先看了,才知道怎么夸呀。”段奉川坐在一旁,配合地说道。
关于黎简,他们早有耳闻,自从司维从华海回来,一天就在吹嘘他这个弟子。惹得众人骂声连天,但心底也对黎简好奇极了,不过她少有发文,很是神秘。只听司维他们说,在华海办夜校,教底层百姓识字,偶有来信倒也能看出是个有想法的女子。
闻言,苏光唯催促道,“那你怎地还不赶紧看啊,快些!”
李平阳摇了摇头,对这小子的性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闻言也不计较,拿起文章读了起来。
《小满2》
“你会杀死小满吗?”
开篇一句这样直白的话,让李平阳愣了,他是看过《小满》的,这是写的续篇?小满死了?怎么会死了呢?还是说小满将死?带着疑惑,他接着往下读。
有人死了。
具体是什么时间死的,小满不知道。
为什么问小满?因为倒在街边的人是她。
小满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脸,一时间竟觉得这脸有些陌生。不过她知道,这就是她。
小满努力回忆着自己的记忆,可惜大脑一片空白。看不见面孔的脸,冲自己叫着小满,她想,她的名字真好听。年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小满,捂着嘴偷偷乐着。
在尸体旁等了两天,小满没有等来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带她走。
听人说,倘若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死后是入不了阴曹地府,投胎转世的。
于是她坐在自己的尸体旁,希望来个人告诉她,她怎么死的,什么时间死的。
第一日,没人注意到角落倒了个人。
第二日,一个跟她身形相差不大的乞丐摸走了她身上的食物和铜板。小满倒不介意他拿走,反正自己也用不上啦。
不过小满跟着那乞丐身旁,着急的口手并用,挥舞着,提醒乞丐得把发霉的地方撇掉。之前她吃了发霉的馒头,肚子疼得她满地打滚,好几天都没讨上一口饭吃呢。
咦?那她怎么没饿死呢?小满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乞丐当然听不到小满说话,他大约是饿狠了,囫囵吞枣的把馒头吃下肚,慢了被其他人撞见是会被抢走滴。
小满跟着没走几步,满脸错愕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身体旁,只能忧心地看着那乞丐越走越远,并由衷地祝愿他不肚子疼。
第三日,无人觉察角落的小满。闲得无事的小满蹲在地上看蚂蚁在自己身上爬着,咧着嘴夸赞蚂蚁:这蚂蚁可是个好蚂蚁哩,它不嫌弃小满臭。
第四日,依然无人觉察角落的小满。小满站在街边的铺子旁,数着蒸笼里的大白馒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摸了摸肚子。撇嘴欲哭无泪,咋死了还会肚子饿呢?
第五日,小满的身体有些臭了,惹得旁人瞧上两眼,可惜旁人远远瞧着,一看是个乞丐,心想身上臭点也正常,也就不再凑近。
小满追上两步,喊道“你回来,你回来,你看眼我呀。”那人捂鼻低头,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小满听了那人的话有些难过,坐在身体旁。心想如果可以自己也不想做乞丐,一天吃不饱饭尽饿肚子,还遭人嫌弃。可到处不收她做工,小满去花街自荐,人家都瞧不上勒。
日夜流转,在第十天还是十一天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弓着背拿来一卷草席,裹着乞儿的尸体,背着往城门外的野林子去。
“诶,老人家,你叫巡铺房的人来,别动我尸体呀,我得听听我的死因。”小满跟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
“哎哟,婆婆诶,你小心着点,别摔了,我可不想去了下面还被记上一笔债。”
小满一路碎碎念,像只苍蝇围着老人打转。
王婆子本就眼神不好,时不时被挡下道,忍不住呵斥道“别挡道。”
小满吓得往后趔趄,左右两侧空无一人,难道…“您看得见我?”
满是吃惊地语气在老人看来,颇为大惊小怪。
“您..您会请人收了我吗?”小满垂在一旁的手,偷偷绞着衣角,不安的眼神紧紧盯着王婆子。
“我要死了,当然看得见你。收你?”王婆子没忍住,冷哼一声。“我一没那闲心,二也没那钱,就算有钱,也花不到你身上。”
小满如释重负地笑了,“婆婆,你人真好。”
“这世道人心比鬼可怕,你个小丫头片子死了都还不长记性。”
“可您现在就在帮我收尸呢。”小满咧嘴笑,露出她稀缺着的牙,“您人真好。”
小满跟在王婆子身边,看她将自己埋掉。开心的向王婆子道谢,她也算入土为安啦。
“你个傻丫头。”王婆子咒骂着这世道,她这老不死的还活着,年轻她的却先一步死了,这样的国家迟早要完的。
……
王婆子没胡说,她的确得了病快死了。
病来如山倒,小满跟在王婆子身边,前两天看着精神上好,还能劈柴挑水,今天连床都起不来。
王婆子瘫在床上,呓语着什么,小满俯身听了半响,模模糊糊地叫人不知所谓。
她的求救声随着王婆子的离开哑然。
显然小满忘了,除了王婆子,没人看得见她。
王婆子走了,小满静静地坐在地上听见来往的人讨论着王婆子的前生,如何处理她的后事,怎么分配她家里的东西。
王婆子原名何春花,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说应该是,因为她是后面搬来这里的。
至于大户人家,当然是她们发现王婆子竟是个小脚女人。这下子左邻右舍的都来瞧热闹,那可是只有大户人家的女娃,才会缠的小脚呢。
小满瞧着,心里很是难过,但又说不清,只是知道这是不对的。否则她不会庆幸婆婆看不见这一幕,而是该高兴她的小脚终于被人发现了。
婆婆不像她,浑浑噩噩地搞不清自己为啥死哩,投不了胎。
*
婆婆走了,小满无处可去。自从自己入土为安后,她便可以四处游荡,只是小满不喜欢这样如浮萍漂泊的日子,但婆婆走了,她无处可去。
小满就这样在街上飘荡着,直到她被一个青年的高声呼喊所吸引,她站在他的身边,仰望着他。
“科学?民主?”好生耳熟,小满抱着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听过。但这也许跟自己过往的经历有关,她决定跟在青年人身边,看看什么是科学,什么是民主。
......
小满与在一个又一个人相遇、离别,何婆婆、王青年、山娃子、季姐姐...
如今,她终于明白,杀死自己的是谁。
*
读完后,众人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不禁想起了开篇那句话:你会杀死小满吗?
“这文章...这孩子...”几次组织语言,李平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汇成一句叹息,看着司维,“当初万不该让这么多人知道她的。”
众人读完都清楚,这篇文章势必会引起各方关注,说不定写文的人也会遭受打击,想到黎简才15岁,新语报不愿发表,怕也是存着保护她的心。
“瞒不了的,如果发表了这文章,她势必暴露在众人眼底。那篇文章是凌秀俊推荐的,有心探查都会知道黎简。”段奉川皱着眉头,这文章对未来的预写总让他心惊胆战,仿佛未来真会如此。
如今国际局势不见好,那些国家不无狼子野心,指不定正暗暗谋划吞吃华国。此文若是发出,必将成为以及强有力的药,只不过是良药还是虎狼之药,就不知了。
段奉川内心的想法,在场人又岂会不懂,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踌躇。
唯有苏光唯和司维半夜听写完文章,笑了。青年如此,国家有救。
两人急匆匆联系印刷社,天不亮又急匆匆的联系同仁,只等确认他们的态度和答复,是否同意随刊发出。
虽是如此说,但苏光唯已经想好了,不管他们同不同意,这文章都会通过《少年》一起发出。
通知他们也是在告知危险,毕竟文章一旦发表,就无回头路,矛头除了对准黎简,也会祸及《少年》及与其相关的人。
“身为小辈的她都不怕,做长辈的,岂能输。”凌六安对黎简颇为欣赏,如此好苗子竟没收入他门下,再看友人还一脸沉思,不解地开口询问:“你们难道想杀死小满吗?”
这句话重重的敲在段奉川和李平阳的心里。
两人对视一眼,李平阳低声念到。“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此话一出,当即表明他二人的态度。
“好!我现在打电话给印刷社。”苏光唯赞叹地起身,随《少年》发刊,文章的影响只会扩大,就让这股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
段奉川提醒道,“你让黎简出去避一避风头,联系他们学校的老师,说明一下情况吧。”
“事情未必有你我想的这么糟,那些政客难道还能迫害一个十几岁的学生不成。”李平阳对政府还是抱有一丝好感的,他结实不少在政府当职的人,他们心系国家命运,文章并没有直接抨击政府,政府又怎会因为一篇文章为难一个学生。
司维没有这么乐观,对于危机他有敏锐的直觉,他早已联系了华海那边,接电话的是路圣语,让他转告黎简注意安全,不要独自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