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即起(9)

    叶子夏匆匆与黎简分别,赶去照相馆想着尽快将照片洗出来,以便作为强有力的证据指控军阀。

    黎简则赶回同济会,只是刚到就察觉不对,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只是连空气里都是沉静地,仿佛也在担心惊扰到谁。

    推开门,她的脚迟迟没踏进去,愣在原地,膝盖一时有些发软,拖着人直直地往下摔去。

    黎简扶着门,强撑住身子。

    庭院地上覆着一层的白布,里面是枝春。

    明明离着五六米,但她知道,那是枝春。

    白布露出她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条红绳,那是黎简送给她,庆祝起名的礼物。

    枝春的名字才唤了小半年,就再也听不到她脆生生的回答了。

    话说回来,这名字还是黎简给她取的。

    原本同济会的大家想着等孩子学了字,自己给自己取,所以一直大丫头大丫头的叫着。在元宵和汤圆给自己取了名字后,她找到黎简,说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名字,并开心得把那天记为自己的生日。

    枝春的名字取自华枝春满,愿她在开满花的枝头,像春意一般盎然。而今这朵花在春天还没来前,就已经消逝在这个秋天了。

    汤圆跌坐在一旁,眼泪已经流干了,身上还带着枝春的血,他对一切好像没有反应,就那么愣愣地坐着,看着枝春。

    几个年纪小点的孩子被带到房间内,隐隐有啜泣声飘出。偶尔听得到一两句陆语嫣和程思安慰的声音响起。

    黎简感觉自己的咽喉像是充气般横着胀大,胀得她有些发疼。她也如汤圆一样,直愣愣地站着,迟迟不肯进去,不肯去掀开那层白布。

    “你回来了。”路圣语突然出现让黎简沉默,她很快的收住还没落下的眼泪,看向他。

    才发现原来路圣语一直都在,只是倚在墙角,没叫她给发现。他眼神有些疲惫地看着虚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抽烟的习惯。

    路圣语手上叼着已经摁灭的烟,在黎简看过来的时候揣进了包里。“偶尔,别让她知道。”接着看了眼汤圆,低声道“我们出去说吧。”

    其实也没多远,两人只是退出门,在大门一侧的墙根下站着,沉默地站着...

    路圣语有些无措的摸了摸头发,率先打破沉闷说到,“升勋忙着公费留学的事,没回来。”他原本想着先说点轻松地话题,也试着抬了抬嘴角,结果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当初的八人,周灿失学,家里不支持他再读书,回了老家。章升勋比起勤工俭学更倾向于公费留学,如今跟在学校老师前后,忙于此事,又搬了出去,已经很少来同济会了。

    一年里有小伙伴离开,也有新人加入。

    黎简想起不知在哪儿看见的话:大浪淘沙,最终走在身边的都会是我们志同道合的同伴。

    路圣语摩挲着手指,烟瘾有些犯了,母亲去世前后,具体的时间他也记不清,因为压力大开始抽烟,后来缓过来了,但这习惯没改掉。原本瞒着身边人,没想到被黎简撞着个正着。他没忍住咳嗽了两下,才开口。

    “今日的事是贺林在街上撞见的,事情一发生他就回来找我们。”说道这,一向明媚地脸上染上了阴郁,沉闷地声音说道:“也怪我,没注意汤圆带枝春出了门。”

    “枝春的事...是袁飞动手的?”黎简压低声音,悄声问。眼睛往门里看了眼,汤圆已经被文修道架着拉进房间里去了。程江正带人将枝春的遗体转移到耳房。

    “不是。”路圣语摇头,他组织着语言,似乎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的悲愤。“致命伤在后脑处,不是枪造成的,身上有好几处淤青,衣服上有鞋印,所以我们推断可能是在推攘中摔倒,意外走的。”

    “你是说意外!”黎简的声音猛地提高,又很快的压低,她闭着眼睫毛微颤,许久没有说话。

    路圣语看了眼庭院,地上黑黝黝的,好似是被枝春的血侵染一般。“汤圆从把枝春背回来到现在,就说了一句枝春没了,旁的问他他也不说,一个劲的哭。”

    “元宵呢?”元宵和汤圆关系最好,有他帮忙宽慰,这小孩多少能提起些精神来,说清楚情况。

    “跑了。”

    这两个字一出,黎简站直了的身体往路圣语的方向倾了倾。“你搞错没?”

    路圣语摇头,“看到枝春的尸体,元宵就冲上前把汤圆揍了,问一嘴的话。汤圆声音小,除了他谁都没听见。不等我们拉开,元宵自己就跑了。”揉了揉眉头,显然也是为这事伤神,“唐盼带着李术均他们几个正满大街找他呢,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说道这,黎简想起了今日所见,“警察把事发几个地方都围得水泄不通,元宵又能去哪儿呢。”接着她说起了今日街上的惨景,“《光明》上必须为这次事件发声,祸患常积于忽微,我等若是置身事外,今日军阀敢当街暴虐杀人,他日又怎知不会祸临己身。”

    “你放心,当初办刊的话大家都记得,老程他们的稿子已经写好了,就差你的文章和子夏的照片了。”他拍了拍黎简的肩,既是宽慰黎简,也是安慰自己。

    “直接送去先印刷吧,我另有打算。至于照片,算算时间,今晚应该能拿到。”黎简说完不再耽搁,拿了纸笔,把自己关在房间内。

    夜深,唐盼和李术均几人回来,纷纷摇头,表示没有找到元宵。

    “我给家里递了话,让着帮忙一起找。他们认识走街串巷的车夫和小贩,找人比我们快。”文修道没想到向来懂事的元宵,会闹出些事来,但现在也不是怪谁的时候,只盼这孩子平安无事。

    陆语嫣红着眼眶,看得出也是才哭过的。“枝春今晚就送走,要让黎简出来见见吗?我们之中,枝春最喜欢黎简。”陆语嫣觉得黎简有些冷血,听说她从回来到现在,都没看枝春一眼。

    见众人不说话,她又接着讲,“汤圆也说,想等黎简一起送送枝春。”

    路圣语看了眼烛光大亮的房间,摇了摇头,“不必了,她...”

    话还没说完,黎简的房门开了。“走吧,送枝春去。”

    *

    黎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一会儿得给子夏讲讲这个晦气梦,推开门,庭院摆放着的横幅标语将她拉回现实,原来不是假的啊,她多么希望一切都是假的。

    枝春走了,元宵不见了。院子格外的安静,安静到巷子外的叫卖声她都能听见,可是听不见房子里的一丝声音,她突然感觉秋风有些萧瑟的味道。

    这个时代向她露出獠牙,展露残酷、血腥,人命如草芥,五个字带着猩红的血色,赤l裸地锤在黎简心上,让她疼得发昏,眼冒金星。

    这一次,是她身边的人死亡,在过去是与她毫无关系的人死亡,在未来,她将不断经历着认识、不认识的人死亡。当然了,她也可能随时丧命。

    黎简不得不承认她是软弱的,既想要革命,又不接受身边人的死亡。她是这样的纠结,也是这样的无奈,恐惧被她强压在心底,不敢泄露丝毫。

    “小简,新语报退稿了。”门被叶子夏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她一身怒火无处发泄,冲天冲地冲门外大骂道。骂得很难听,但黎简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大家闺秀骂人,说实话,骂得挺不接地气的。

    “你还笑?!”叶子夏气呼呼的走到黎简身边,“要我说他们就是怂蛋,你的文章写得这么好,他们居然退稿!”

    黎简原本也只是想试一试,也做好了新语报退稿的准备。毕竟文章的内容有些胆大。

    “昨晚已经急电北平,给老师说了情况,不必担心。”黎简的语气平平,毫无生气,仿佛大病一场。

    叶子夏一听,眉头舒展,不住的点头,“《少年》影响力大,这是好事呀。”

    昨夜,黎简私心觉得《小满2》放在《少年》上不合适,一是《少年》本身是传播新文化,二是事发地在华海,如果在北平发表,有主次颠倒之嫌,她将这个顾虑说给老师听了。

    苏光唯气得吹胡子瞪眼,把人狠狠地骂了一顿,“有这样的顾虑才是主次颠倒。”接着,要求并黎简口述《小满2》,进行记录。

    记录完后,苏光唯想来还是有些气不过,逮着黎简狠狠地说了一通。“我就问你,白话文小说算不算新文化推广!”

    黎简知道老师生气的缘由,可她的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何尝不是想保护老师呢,自己女子的身份已经给他们带去不少麻烦。“老师...”黎简声音微颤,有些委屈,但又不能委屈,枝春更委屈,枝春比比皆是。

    苏光唯打断黎简的话,“自己好生想想。”说完,挂段电话。

    想到这,黎简忍不住叹气,用手抹了一把脸,拍着脸清醒清醒后,抬腕一看手表,“算算时间,今日《小满2》就能随《少年》一同在北平发刊。”

    叶子夏得了这话,算是了了一件事,心也塞回肚子里。“话说回来,《小满》是你写的,那我朗读夸赞时,你是不是偷偷笑我来着。”

    黎简赶忙否认,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哪能啊,我的大小姐。我开心你喜欢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笑你。”见叶子夏还想追问,她一向不会应付叶子夏的连环提问,忙忙问道“他们人呢。”

    “街上演讲呢,路圣语和文修道分别带人在事发地的街头演讲,小孩们不愿在家里,被陆语嫣她们带着一起去发传单了。”

    “胡闹,他们也让?”黎简忍不住皱眉,“六娃才多大!”说着就要出门寻去。

    “你这么着急干嘛?六岁不小啦。”叶子夏疑惑地跟着黎简往外走,她不明白为什么黎简这么生气,但还是替陆语嫣等人解释道,“他们几个小的在家谁也不放心,都是懂事的孩子,跟在身边帮着发传单,反倒比他们自己在家闲着好。”

    黎简顿住脚,是呀,她忘记了,这不是她的时代。6岁是多么稚嫩的年纪,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混迹街头的报童、小贩了。

    “还走吗?”叶子夏拿起相机,见黎简点头,一起抬步往门外走去。

    “不过你去干什么?”黎简并不擅长演讲,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调动情绪的能力很差,所以涉及演讲的事情全是路圣语几人在做。叶子夏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投向疑惑的目光。

    黎简沉默半饷,“我去发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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