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友死后，我买了一个机器人。
01.
雨幕如浓稠的墨汁，将整个城市包裹其中。阴沉的天空压得极低，仿佛随时都会坠下来。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上织就一张朦胧的水网，模糊了外界的一切，只留下无尽的灰与暗。
我用刀小心翼翼地划开面前巨大纸箱的封装胶带。
我凝住了呼吸，用手轻轻抚上那张熟悉的面庞。
是以前无数次睡着时的安稳模样。
我对着操作说明打开了启动键。
“欢迎使用智能陪伴机器人。”随着熟悉却有些机械的声音，金发男人睁开了眼。
“程序正在加载。”
“程序加载完毕。”
翡翠色的虹膜校准光圈收缩了三次，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那个熟悉的微笑弧度出现在他嘴角。
眼前的男人像突然从机器人变成了一个人类，语气与表情都不再生硬。
“Honey。”他扬起熟悉的微笑。
我静静地看着他。
“欢迎回来，侠客。”
02.
侠客坐在沙发上，正不断敲击着键盘。
我则像个没骨头章鱼一样扒着他，面前的电视节目丝毫吸引不了我的兴趣。
我将头靠在侠客肩上蹭着他，拉长声调，“侠∽客~。”
侠客似乎是被我弄痒了，但没有丝毫不耐烦，“我马上就弄好啦。”
我看着他的电脑上面一行行我看不懂的代码，他擅长也总是在弄这些东西。
我无聊地继续看着电视节目，时不时用小动作骚扰他。
侠客只有在实在受不了时才会轻轻按住我的手，但之后就又由我去了。
“今天的部分完成了，明天再继续做吧。”侠客放下电脑伸了个懒腰。
“侠客同学，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认真地看着侠客。
侠客也同样严肃地看着我。
“今天中午吃什么？”
侠客皱了皱眉头，“好难的问题。”他低头思考，“唔，出去吃吗？还是在家？”
“出去吃吧，家里没东西。”
侠客拿起手机开始搜索，“有家新开的石锅拌饭怎么样？”
我点点头，“起驾。”
03.
我在手机上下单了外卖，是那家石锅拌饭，外面不能联网，他会变笨，并且还在下雨，我不希望它淋湿。
侠客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我。
我摸摸他的头，“马上就能吃饭了。
我坐在他旁边，将头靠在他肩上。
他的肩膀不会随着呼吸起伏，但仍有温度。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拍一拍我。”我说道。
“是。”他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我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04.
“侠客。”我摸着他的头发，念出这个在舌尖滚动了十三年的名字。
侠客转过头，发梢扫过我的手腕。
“当前时间凌晨二点十二分，需要为您准备蜂蜜柚子茶吗？”，脸上是我熟悉的微笑，“根据数据库记录，您最近七天平均睡眠时长不足四小时。”
我的动作一顿，还是耐心地教他。
“你该说，honey你该去睡了。”我学着记忆中侠客的样子叉腰。
“Honey，你该去睡了，”侠客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可不能天天做小夜猫。”
“yes，Sir。”我对他敬礼。
他对我笑笑，也回了个礼。
05.
我们两个在床上相拥而眠，我的脑袋靠到了他的胸膛上。
这个星期除了喝酒的时候，我从未入睡得如此安稳。
我靠在他怀里，渐渐睡着了。
我又回到了那年夏夜，风裹挟着几分燥热，我和侠客并肩站在流星街的一片空旷土地上。
我兴奋地握着一支烟花棒，点燃的瞬间，绚烂的火花“噼啪”绽放，橘红色的光芒在黑暗中跳跃闪烁，映得四周忽明忽暗。
不经意间，我透过那跳动的火花朝身旁瞥去，只见侠客正一脸认真地望着我。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他，此时眼神格外专注。
他微微向前靠近了些，开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又坚定无比，“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我当时说了什么呢？
台灯在桌面投下暖黄光晕，侠客垂眸整理着资料，浅金色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修长的手指快速翻动着文件，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翡翠色的眼眸专注而认真。
他转过头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这次任务结束后，一起去维尔岛旅游吧。”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却掩不住其中的期待，“听说那里的海滩特别美，海水清澈见底，晚上还能看到漫天繁星。”
我当时又说了什么呢？
一偏头，我睁开了眼睛。
“早安，”侠客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看他，他仍是微笑的模样。
“需要来杯晨间咖啡吗？”
我说，“好啊。”
06.
[柔情的日子里，生活的不费力气。
傻傻看你，只要和你在一起。]
转圈，贴近又远离。
唱歌机旁整整齐齐的放着我俩共同挑选的CD。
餐桌上是刚买回来的零食，冰箱里也已被填满食物。
音乐流淌，我们的脚步轻盈地移动，时而旋转，时而靠近，彼此的目光始终交织在一起，眼中只有对方的身影，仿佛整个世界只属于我们。
我注视着他漂亮的翡翠色眼睛，在上面看自己的倒影。
我们以前也总这样。
在吃完饭后，在无聊时挑首歌随性热舞，偶尔正经的跳交谊舞，大多数则是毫无章法地随心而动。
我们又过起了以前的日子。
有工作便各自忙工作，没工作就待在一起，窝在那张小沙发上打电动看电影，他下巴硌着我的发旋打通游戏，午夜厨房漂浮着焦糖牛奶与饼干的香气，我们裹着毛毯一起数窗外的星星，衣服共享同一种气味。
他与我的梦境不断重合。
我的生活也似乎回到正轨。
午夜梦回总能看到身边那双碧绿眼睛。
一切都未曾改变。
07.
清晨，侠客在厨房准备早餐。
我从卫生间洗漱出来，擦了擦沾水的刘海。
我静静地看着桌子上侠客的电脑，那个永远完成不了的作品。
我将他昨天写的程序一字一字的删除。
“早餐好了哟。”侠客在厨房里喊道。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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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公司交接完了这段时间的工作。
但在坐上地铁时，还是有一部分需要我确认。
所以我水灵灵地坐过站了。
等我把一切安排好时，发现自己坐到了终点。
这是最后一班地铁，手机很不给面子的因没电关机了。
出了地铁口，外面仍在下雨。
接近11点，街道上空空荡荡。
夜色浓稠如墨，雨丝斜斜划过昏黄的路灯。
高跟鞋踩在空旷站台的声响格外清晰，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幸好不远处就有一个红色的电话亭。
记忆突然鲜活起来。某个加班的深夜，我也是握着电话亭斑驳的听筒给侠客打电话，
他笑着说“别动，我来接你”。那时他总爱把风衣披在我肩上，自己淋着雨把我裹进怀里，嘴里还念叨着“大小姐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雨水顺着发梢滑进衣领，我冲进电话亭时浑身湿透。指尖悬在按键上方，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猛然惊醒。电话亭玻璃上的雨痕扭曲了外面的霓虹，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他撑着黑伞穿过雨幕的身影，可再看，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和积水里破碎的灯光。
我看着亭外的雨，说不出什么情绪，世界寂静到除了雨声，便什么都没有。
我裹紧了自己的外套，走进雨里。
雨水从我脸颊滑落，又钻进衣领，但我不在意。
拦车还是走路都无所谓，只要能回去，我就还能看见他。
他还在家里等我。
08.
下午时分，阳光正暖。
我和侠客共读一本书。
窗外的风卷起枯叶，我将脸颊贴在他的肩头。
恍惚间，仿佛又听见侠客在耳畔轻笑：“小骗子，别把自己困在回忆里。”
再看去，原来只是书里的台词。
侠客注意到了我的停顿，“需要补充饮品吗？”他问道。
我摇摇头，没去纠正他语言的机械。
他不会在读到精彩时情不自禁出声赞美，也不会在书页空白处，用钢笔写下那些狡黠又温暖的批注。
我抬起头对他说，“我们看电影吧。”
吃过晚饭后，太阳还未落山，我感觉有些累，便决定小睡一会。
Daydream，我在花丛中酣然入睡，阳光正暖，我与侠客相拥，梦游仙境，我们牵手在花海。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我爬上一朵花的茎干，侠客在上面冲我招手，我想追上他。
他湿漉漉地趴在我身上，碧绿的眼睛凝望着我，他说他很想我。
我看着他，我也很想你。
我醒了，天已大黑。
外面仍是连绵的雨。
我以前是喜欢雨的，但这个月接连不断的雨，让人心烦。
我注意到床旁还站着一个人，他没有像以往一样睡在我旁边，而是静静地站在床边。
“你醒了，你睡了好久，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他拨正我的头发，“还累吗？”
我摇摇头，急忙地穿上了衣服，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11点左右。
侠客帮我整理了翻上来的衣领，略有疑惑地提醒道，“外面正在下中雨。”
“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家里，你先休息吧。”
我拿过他递给我的伞，便急急忙忙出门了。
墓碑在雨帘中泛着冷白，雨水冲刷着碑面上的字，我轻轻抚摸他的名字。
我将伞遮在墓碑上，“这次换我来遮雨了，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我蹲下来抱住墓碑，冰凉刺骨，但我毫不在意，“你一定淋湿了吧，所以才给我托那样的梦。”
我将脸紧紧贴在墓碑上，指腹摩挲着他名字凹陷的笔画，粗糙的石面磨得脸颊生疼。
“你走得太急了，告别都不跟我说。”
十六岁的侠客在流星街的垃圾山上向我挥手；友克鑫的雨夜里他调试着电脑程序；最后一次任务前他擦拭着天线哼走调的歌谣...
我紧紧抱住墓碑，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些正在消散的幻影。
我将自己更用力地贴在墓碑上，“没关系，你想我了就告诉我，我都来陪你。”
09.
[亲爱的，快回家吧
我渴望你温暖的臂膀。
外面寒风渐起。
暴雨将至。
漫漫长夜，我独守空房。
而我此生致爱
接起电话
却告诉我
他不会归家。]
10.
我发烧了，因为淋了一夜的雨。
喝酒，生病，没什么区别，他们都能使我精神混乱，精神混乱没什么不好。
清醒时的回忆总是太过生硬，不如恍惚间柔软的梦境。
“您现在的体温为39度，心跳加速至120每分钟，建议开启医疗模式。”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唇，“说点我想听的吧。”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换上关心的表情，将我搂在怀里，“笨蛋，竟然因为淋雨发烧了。”
嘴上虽然在责备，但语气马上软了下来，“先把药吃了再睡，好不好？”
不一会儿，他端着退烧药和温水回来，坐在床边，一手扶着我后背让我靠在他身上，一手把水杯递到我唇边：“先把药喝了，听话。”
他用毛巾沾了冷水，仔细地擦拭我的脸和脖颈，动作温柔又耐心，“以后再这样淋雨，我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了。”
“嗯。”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而我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沉入梦乡。
恍惚间，感觉他轻轻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带着心疼与宠溺，“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11.
爆炸的火光吞没了警报声。当浓烟散去时，看着仿生人用支离破碎的手臂撑起身体。他的右眼电路外露，却还在用剩下那只翡翠色的瞳孔注视着我。
“需要...为您准备蜂蜜柚子茶吗？”电流声撕扯着机械声带，“根据...数据库记录...”
我冷漠地看着他，掐断了他最后的声音。
他不像你，他不是你。
我蹲坐下来，抱着头，我该怎么办呢？侠客？
为什么你不早点死？或晚点死？
在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后，却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越相处，他就越像你，却也越不像你。
他会以我最熟悉的口吻对我讲话，记得我爱喝的蜂蜜柚子茶，夜晚拥我入睡。
但他永远不会在雨夜出现在电话亭外，不会与我漫步在威尔岛的海滩。
更重要的是，他让我无时无刻的想起你，回忆起与你的相似，察觉到与你的不同。
我突然明白了，这不是什么感情寄托，是我在自虐。
我选择了一条比逃避更痛苦的路。
我自虐似地看着他，将他调成侠客的模样，让回忆凌迟自己。
我强迫自己去看看他，纠正他的不对，我强迫式的让自己放不下侠客。
这不是我的救赎与慰藉，而是不断撕开我伤口的利刃。
我也曾想过把你的尸体偷回来放到家里，睡在你早已冰凉的怀抱，但我最终还是决定让你安睡。
流星街没人受过死亡教育。
同伴死亡，我们会流泪，会难过，替他祷告，替他复仇，之后继续走上各自的路。
但侠客对我太特殊，我们的生命早已交织，我从未想过分离如此之早。
至少我没想过是他抛下我，而不是我抛下他。
侠客走之后，我连我们的聊天记录都不敢再看，却还是固执地把那些数据输入了机器人脑内。
我在侠客的手机里翻出了一段视频，显示时间很早了。
会是什么呢？告白？道别？某次任务的重要信息？
我一直没有看，想将它当做自己的礼物。
但我还是在今天点开了。
十五岁的侠客正在擦枪，突然对着镜头展示沾血的绷带，“好看吧，这可是她亲自帮我包扎的。”
只有十秒左右，很短，侠客还是长发，笑得有些傻里傻气。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12.
[风远远地吹着我的脸我的手我的发我的心我的眼睛。
我静静地放着你给我的CD音乐当作背景。]
我下班打开门，“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饭已经快做好了，先去洗手吧。”侠客正在厨房里忙活。
“今天好累啊，老板真不是个人。”我一边放下包和外套，一边向厨房走去。
“哈哈，辛苦咱们宝贝了，等会给我讲讲吧。”
我静静地看着侠客的背影。
这样也挺好的，你不会再出去乱跑了，我从背抱住他，我一回来就能看到你。
我感到你正在飘然逝去，那我就拼命握紧。
我要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