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写梦斋的白衣男子,叫做白青黛。
在绵绵细雨的早晨,白青黛捧着一束小黄花,来寻找这个江湖称可以写梦的地方。你交给店主你心底最珍贵的,且具有灵魂的东西,店主会为你写一场梦,你不仅会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走过的路,更重要的是,你会在梦里再见到你最想念的人。
白青黛终于找到写梦斋了,他忐忑地敲敲门。
木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眼前便出现了一位女子。
“打扰,我想来当梦。”白青黛开口。
“哦?”觅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又继续说道:
“按照老规矩,你要拿出你心底最珍贵的东西,才可以当梦。”
白青黛双手捧起小黄花,缓缓说:
“这束阿薏花可以吗?”是一种虔诚近乎祈求的语气。
觅一下子来了兴趣,竟然用一束花来当梦。更令她惊奇的是,听男子口音是边北的人,从边北到襄居镇可是需要一个月的行程,可是这束不在花盆里的黄花却还是呈现出绽放的生机。
于是,觅便邀请他进入了当梦归。
当铺里陈设简陋,一张桌子,一床软榻。左侧一面墙上挂满了小铃铛,关门时轻轻带来了一阵微风,铃铛们略微摇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右侧一面墙前安置着一架陈列柜,柜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排排紫色陶瓷瓶,房间里是一种淡淡的冷杉的清香。
白青黛环顾四周,不言不语。
觅为白青黛斟了一杯热茶,继而让白青黛坐下来,觅就坐在白青黛的对面。
坐下来面对面的时候,觅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水汪汪的眼神!
白青黛依然捧着阿薏花。
觅看看白青黛,又看看那束小黄花。
“打扰,我们可以开始吗?”白青黛等不及觅再开口。
“写梦是很可怕的......”觅似笑非笑。
“因为遗憾,因为想念才来写梦,可是写梦之后,遗憾会更遗憾,想念会更想念”觅慢悠悠地抿一口热茶,可是眼睛一直盯着白青黛,她想看看跋山涉水的人会不会有一丝丝动容,准确地来说,会不会有一丝丝后退,觅是很爱试探对方的。
男子沉默,只是眼角有些泛红。
良久,他开口:“我心里有千千结,应当要梦一场的。”
觅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好奇心作祟,她想知道,关于他的故事是什么。
她起身,从那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张纸和一个紫色陶瓷瓶。她走过来,把纸铺平放在白青黛眼前,并且从袖口拿出一把细刀。
白青黛疑惑地抬头看着觅。
“用刀割破手指,在纸上写下你们的名字.....”
余音未落,白青黛快速拿起刀毫不犹豫地在食指上划了一道红线。
慢慢地,红线上渗出小小的血泡。白青黛在纸上用力而认真地写下了他们的名字:白青黛苍术
当铺外细雨连绵,行人依然匆匆。从窗口突然灌进一阵冷风,墙上的铃铛略微摇晃,当铺内响起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觅起身,走到窗边放下了撑起的飘窗,房间内冷杉的清香越来越浓郁。
白青黛只觉得头脑晕沉,便趴在桌子上慢慢昏睡过去。
觅在桌子上又点了一支香,坐在刚开始的位置,她握住了白青黛的手,闭上眼睛。
两个人便进入了白青黛和苍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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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峰是一片常年飘雪的阴湿之地,虽然严寒,却也造就了另一番风土人情:蕈菌产业。蕈依附于千雪峰高耸挺拔的树木上,而菌则从地表中悄然生长。正是因为雪水丰富,郁郁湿气便为蕈菌提供了充足的养料。
由于祖辈的累积,白家人丁兴旺,不管是蕈菌的采摘还是蕈菌的运输,白家都是独树一帜。而且白家还设立了佣作坊,雇佣千雪峰里勇敢坚韧的壮丁进山采摘蕈菌,老弱妇残做蕈菌打和(采摘树木的叶子包裹蕈菌便于运输),还会雇佣一批精通武艺的有经验者负责蕈菌运输。这不仅让千雪峰的人可以依靠苦力来生存,也维护了千雪峰的安定。于是,大家心领神会地拥戴拥戴着白家,并且称白家为白家首族。
白赫枕则是第六代首族长,而白青黛是白赫枕的第一个儿子,按照常理:白青黛应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备受宠爱的大少爷才是呀。可是事实却是:白青黛是不被白敬枕待见的那个孩子。
这一切源自于白青黛的母亲楚月明。在白青黛未出生以前,白赫枕和楚月明也算是一对鸳俦凤侣。白青黛出生的时候,白赫枕抱着这个小小人又摸又亲,觉得他的眉眼精致如女子,所以为其取名:青黛。
那一段往事,回忆起来,真是美好得要落泪了。
不过真心易逝,在白青黛八岁的时候,外出行商的白赫枕带回了一位青州女子。白赫枕像着魔了非要迎娶那位青州女子,全然不顾他和白青黛母亲之间的海誓山盟,白青黛的母亲无法忍受真心的背叛,于是她决绝地结束了她的一生。在白赫枕大婚那天,她身着华服,趁着下人热闹的时候,在白敬枕和青州女子的洞房里挂红绫自缢。这使得白赫枕勃然大怒,下令把白青黛母亲的尸身扔到深林里喂野兽,丝毫不在意年幼的哀嚎着的白青黛。
仅在那一天之间,温婉和顺的白家夫人就沦为大家口中:极端阴森的毒妇!她成为了白家谁都不能提起的禁忌,白青黛也随之失宠。
但是变化的不仅仅是父亲的态度,整个白家,甚至是千雪峰的人都悄然无息地发生着变化,大家默契地承认着:他注定是被抛弃的长子!
更为恐惧的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目睹了自己最爱的母亲以这般痛苦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他夜夜流泪,夜夜难寐,那真是一段风霜岁月。
次年,青州夫人为白敬枕诞下一子,因二少爷出生于九月。按照青州夫人来说,九月正值她故乡的秋天,那是她最爱的季节了,因此白敬枕用心地为二少爷拟了个名字:惊秋。
惊秋是什么意思呢?白青黛想着,大抵是惊秋惊秋,惊羡了我的整个秋天,真是注满了爱意的好名字!
得知二少爷名字的那晚,他竟然睡得很安稳,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那是在一个飘雪的夜里,房间里生着暖炉,温婉贤良的母亲与父亲促足紧紧依偎在一起。母亲怀里抱着他,父亲满眼都是对他和母亲的爱意,父亲摸摸白青黛的小鼻子,又看看母亲的眼睛,他将母亲揽在怀里。
“浣花溪上见卿卿,烟波明,黛眉轻。我们就叫小家伙青黛好不好啊?”白敬枕温柔地说。
母亲笑得开心,眉眼之间都是藏不住的爱意。
火炉里,不断有小火星跳动,房间里弥漫着幸福的气息,他们紧紧依靠着彼此,静静地听闻,雪落下的声音……
梦醒来的时候,白青黛怔怔地不愿相信这样的美梦就这样醒了,他怅然若失。很快,他便穿好衣服求见他的父亲。
起初,白赫枕是见都不愿意见的,但是白青黛一直跪在厅殿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白敬枕念在他还小的缘故,便让他进来,厅殿里还有青州夫人和刚出生的二少爷。白赫枕正抱着刚刚出生的二少爷,他们正在围炉煮茶,烤橘赏雪,竟和他梦中的幸福那般相像。可是现实中,竟无比刺眼!
他无所适从,小小年纪也竟然尝到了苦涩无奈是何种滋味。
“恳请父亲准许我前去青云寺修身养性,洗尽铅华。”白青黛双手铺地,虔诚地祈求。
其实那个时候的白青黛对他的父亲是有某种期待的,比如是心疼,觉得他太过幼小,怎能独自去道观居住呢。也或者是某种挽留,因为还有父子间的感情,舍不得你离我太远。
但是白赫枕甚至是没有抬眼看他,依然逗玩着怀中的小惊秋。他一句话也不曾给白青黛安顿,就挥挥手示意同意。白青黛觉得他的头沉重极了,额头碰地的那一刻,他的眼角渗出一颗泪珠。自嘲地在心里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
“看吧!你真可笑!竟厌恶你至此!”
叩头谢礼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又是怎么离开那种场景的。只是回去大病了一场。
他在昏迷中做着各种各样的梦。
他梦见母亲在流泪,梦见母亲在唤他的名字,梦见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也梦见母亲抱着他说。“青黛,要好好活下去!”
从大府邸搬走的那一天,千雪峰依然在飘雪。他回头望了望这座偌大的宅子,竟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他倔强转过身,小小的身躯,在寒雪里坚定地,向前,不回头地去到属于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