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水运繁盛,汇聚天下之客。
渡口千帆竟发,旌旗相接,往来商旅不绝,百姓衣着得体。
“诸位父老乡亲,若有看到这上面的逃犯,立刻来衙门报官,重重有赏。”
衙役将几张通缉的画像贴好,向周围的百姓说道。
谢柔徽站在人群之后,头戴帷帽,隔着一层白纱,望着上面的画像。
一群穷凶极恶、面带横肉的亡命之徒的画像之中,两个容貌美丽的女子格外打眼,如同鹤立鸡群。
“这怎么还有两个女的?”其中一人大声道,面露疑惑,“还都长得这么漂亮。”
衙役笑道:“其中一个是逃奴,另一个……”
他语气一缓,怒道:“是刺杀太子的女刺客!”
周围一片哗然,随后是七嘴八舌的讨伐声:
“竟然敢刺杀太子殿下,不会是匈奴人吧?”
“太子殿下没事吧?”
今年年中,同州官员不论官职大小,凡是有牵扯到贪污案,统统下狱。
同州百姓苦这么贪官污吏已久,自然大快人心。
太子重新任命了一位清廉爱民的同州刺史,又几度到访同州,体察民情,为民伸冤。
短短几个月,同州风气焕然一新,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大家放心,太子殿下洪福齐天,自然不会被小人所害。”
谢柔徽不动声色地缓缓后退,转走就走,忽然撞上一人。
“啊。”
谢柔徽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跌下去的女子。
她的帷帽微微一晃,露出里面一张秀丽的脸蛋,一闪而过。
“你走路注意点啊。”
那女子摔开谢柔徽的手,娇蛮地道。
谢柔徽低声道了歉,快步走开,向着渡口而去。
客船离岸,亲友在岸边挥手送别,甲板上挤满了人,皆是依依不舍。
江水滚滚,波涛翻涌,白浪随着客船争先恐后地奔向洛阳。
谢柔徽站在桅帆下,整个人被巨大的旗帜阴影笼罩,毫不起眼。
这是一艘开往洛阳的船。
只要再过三四日,她就可以回到洛阳。
江上风大,谢柔徽压了压帷帽,转身进了客舱。
船行江上,月上中天。
房中门窗紧闭,谢柔徽盘腿闭眼,运功吐吸,周身气质沉凝,如有实质。
忽然,她睁开眼睛,视线锐利,盯着房门。
砰砰两声,门窗皆开,江上冰冷的风灌进来,吹掉了放在桌上的帷帽。
门口一人持剑而立,一身灰衣,脸带面具,正是威凤卫统领天璇。
坐在床上的谢柔徽早已不见踪影。
天璇瞥向窗外,纵身一掠,如同风鸟一般,追了过去。
寒光一闪。
人未至,剑先至。
那柄削铁入泥的宝剑在黑夜似乎长了双眼,直直地刺向谢柔徽的后心,令她不得不躲避。
谢柔徽向右连闪几步,正要再跑,突然愣住,停在原地。
甲板四周站着数道人影,皆是一样的打扮,身穿灰衣,脸带面具。
悄无声息间,她已经被包围了。
瓮中捉鳖。
谢柔徽咬紧牙关,摸上袖中匕首,明白今夜必有一场恶战。
天璇从天而降,拾起地上的长剑,收剑入鞘。
他看着谢柔徽,沉声说道:“奉太子殿下诏令,请您回长安。”
谢柔徽身着单衣,赤脚踩在船板上,发丝凌乱,唯有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冷冷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天璇平静道:“那请恕在下无礼。”
说罢,欺身而上。
他没有用剑,而是赤手空拳,伸手就要点住谢柔徽穴位。
谢柔徽在这上面已吃过一次亏,早有防备。
她的身法轻灵迅捷,武功已入当世一流,其余暗卫不是她的对手。
可偏偏天璇在场,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又知道玉真观的武功路数,一时落入下风。
谢柔徽左右并掌,双双击出,两名暗卫应声飞了出去。
“首领!”
两人被天璇从背后托住,说话间鲜血不断涌出,沾满领口。
天璇将二人放下,转眸看向谢柔徽。
此时明月如饼,黄澄澄,不带一点瑕疵。
二人对望,一言不发,但听得江上浪涛声无止无休。
冷风吹过,月光下一道身影微微一晃,天璇动了。
他的武功兼具灵动与刚猛,每一招都带着绵绵不尽的内力,逼得谢柔徽步步后退,无法招架,直到退到甲板边缘。
船正好行至一处险地,江水凶猛湍急,人倘若掉下去,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谢柔徽双手渐渐发抖,内力隐隐有干涸的迹象。
再耗下去,她一定会筋疲力尽,只能够束手就擒。
谢柔徽眼中冰冷,心却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胸膛。
寒光一现,朝着天璇面门而去。
他跃后一步,拔出长剑格挡。
“哐当——”
一声清脆如同刀剑长鸣的声音,剑折为两截。
天璇握着手中的断剑,怔怔地看着那柄切金断玉的匕首。
月光下,匕首泛着寒光,一滴血缓缓地落了下来。
一瞬之间,一息之内,眼中的一切化为血色。
满地的尸体,连山庄中的草木吸饱了鲜血,生长得愈发艳丽。
天上那轮血月泛着血腥的红光,昭示着不详。
忽然,胸口的剧痛令他猛然清醒过来。
一切的血色褪去,又恢复成最初的样子,那轮明月明亮如镜,哪有半点血色。
天璇低下头,看向插在胸口的匕首,与谢柔徽对视。
几滴鲜血沾在谢柔徽的腮边,衬得她的脸就像月亮一样光洁。
谢柔徽正要拔出匕首,天璇眼神微微一变,忽然伸手去夺。
他的动作迅速,谢柔徽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余力,害怕被他点中穴位,顾不得拔回匕首,连忙后退。
此时她满头大汗,脸色发白,袖中的手抖如米糠,已经是强末之弓。
其余暗卫围住谢柔徽,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凝视她,催促她束手就擒。
做梦。
暗卫一步步地逼近,谢柔徽的背抵在船舷上,冷眼看着他们靠近。
她绝对不会回长安。
谢柔徽瞥了一眼江水,打定主意。
她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暗卫们顿时惊疑不定,停住脚步,不敢靠近。
下一刻,只见那身着白衫的少女猛然向水中一跃,急速下坠,好似一朵离开枝头,缓缓飘落的玉兰。
千钧一发之际,天璇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抓谢柔徽。
刚刚抓住柔软的袖口,正要松一口气,紧接着“刺啦”一声。
天璇只抓住谢柔徽袖口的一截白布。
谢柔徽闭上眼睛,卷进湍急江水的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情愿死,也不要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