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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

    太后下朝的仪仗盛大,谢柔徽和何榆并肩走在朱红宫墙下,身上穿着沉青色的官服,衣襟上压着白玉玉佩。

    队伍气氛格外沉闷。

    谢柔徽看了何榆一眼,她的神情平静,自己却有些沉不住气,心乱如麻。

    何榆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安抚到:“别担心。”

    谢柔徽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想的?”

    何宣说的事,当真属实?还是诬告?

    何榆看着前方的銮驾,微微放慢步伐,小声地道:“你信了。”

    谢柔徽有些犹豫,如果不是真的,何宣怎么敢堵上官名姓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状告太后。

    见状,何榆笑道:“是假的。”

    谢柔徽眼珠颤动,惊讶到:“啊,你、你知道……”

    霎那间,她想起何榆与何宣的关系,难不成她知道了一些风声?

    “想什么呢?”何榆看出了谢柔徽心中所想,“我耶耶的书房,谁都不能进,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榆笃定一笑,“是真的也要是假的。”

    她素日神情温柔,让人心生亲近。此刻说出这一句话,面上却流露出势在必得的野心,令人移不开眼。

    谢柔徽一呆。

    “是真的,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对太后娘娘,对陛下又有什么好处?”

    “主辱臣死,太后倒台,必定会清扫她的党羽。太后之事,必得牵连陛下,难保不会有人借机生事,质疑陛下同样非先帝亲子。”

    何榆冷静地道。

    谢柔徽思索片刻,忽然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会从中获利最大?是哪位亲王?”

    谢柔徽将各位亲王都想了一遍,竟然没发现一个可疑的人选。

    因为元曜昏迷得太突然了。

    亲王远在封地,不可能这么迅速的得知消息,并做好准备,更难以知道如此隐蔽的宫闱秘事。

    太后先去看望元曜,问了他的情况,然后才走出内殿,转入屏风入座。

    谢柔徽与何榆分座两侧,身后是执笔带诏的女官。

    太后揉着太阳穴,神情疲惫。

    何榆起身道:“妾有一事,请娘娘恩准。”

    太后睁眼,“你说。”

    “妾想翻阅这一月来,宫人进出皇宫的文书记录。”

    “准。”

    太后挥挥手,“诸卿以为,该如何应对?”

    殿内女官先后起身,何榆执笔记录,头也不抬。

    常为男人议政的立政殿,此时空气中萦绕着淡淡花香与书墨气息。满殿女官,上首听政亦为女子,何尝不是一个朝堂。

    忽然,立政殿外传来喧嚣。太后蹙眉,是什么人敢在此喧哗。

    殿外的女官急匆匆地走进来,在太后身边耳语几句。见到太后神色,除去谢柔徽与何榆,殿内女官心领神会,立刻起身告退。

    少顷,元道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扑进太后的怀里,叫道:“阿娘,你告诉我,是假的对不对?”

    元道月发丝散乱,额头见了细汗,显然是听到消息立刻赶过来的。

    太后搂住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是谁告诉你的?”

    元道月神情更急切了,“母后,你快回答我,我究竟是不是阿耶的女儿!”

    她紧紧地盯着太后,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太后避开了她的视线。

    “一定是假的!”元道月猛地推开太后,大叫道:“我是阿耶的女儿,我是大燕的公主,我姓元,我不姓谢!”

    她双手一掀,面前的桌案登时翻倒在地,桌上的奏章、砚台倾倒,哗啦滚落在地上。

    紧接着,噼里啪啦一声巨响,精美的瓷器古玩全都被元道月扫在地上。

    碎瓷片到处乱蹦。

    “明月儿!”太后左手撑在地上,面色惊慌。

    元道月柔美的脸变得狰狞,她大叫道:“别叫我的名字,你不是我娘,我娘才不是罪臣之女!”

    啪!

    话音刚落,元道月的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五个指印分明。

    “你打我?你打我……”

    元道月抚着红肿的脸,喃喃道,泪珠从眼中簌簌落下。

    她哭道:“连你也打我?”

    谢柔徽冷冷地道:“打的就是你。”

    “娘娘是您的母亲,您怎么能听信外人的话,而不相信太后娘娘?”

    “先帝的耳目遍布朝野,只要朝臣稍有异动,便能知晓。如果公主不是先帝所出,怎么可能会视您为掌上明珠呢?”

    “如今陛下昏迷不醒,内外危急,朝野人心浮动,公主不帮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怎么能够反过来,受人指使,攻讦自己的亲生母亲?”

    元道月怔然,半晌道:“我……”

    她此时神情迷茫,尽显凄楚无依,白嫩的脸颊上红肿一片。

    “快去传御医。”何榆扶着太后坐下,吩咐道。

    太后脸色一阵发白发青,额头冒出冷汗,显然是头疾又发作了。

    见状,元道月的脸同样是一阵青一阵白,她轻轻地唤道:“阿娘……”

    太后依旧闭着眼睛。

    谢柔徽走上前来,道:“殿下,请回吧。”

    谢柔徽将元道月送到立政殿外,问道:“是谁告诉殿下这件事的?”

    按理说刚刚下朝,太后还专门叮嘱过不许传到元道月耳中,她不可能这么快得知此事。

    元道月道:“是我身边的侍女说的。”

    谢柔徽与何榆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立刻吩咐把那个侍女带去审问。

    送走了元道月,谢柔徽与何榆并肩走回去。何榆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这样做不是最快最有效吗?”谢柔徽看了她一眼,“我不喜欢弯弯绕绕。”

    何榆忍俊不禁,确实是她的作风,就像今早谢柔徽从帘后冲了出来,与中书令对峙。

    虽然鲁莽,却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宫人们正在收拾殿内的杂物,太后去了偏殿歇息,何榆坐下,一边提笔写诏,一边道:“算算时候,孙道长可要到了?”

    “大师姐并未给我回信。”想来是不愿来的。

    何榆的动作一顿,笔管抵住下颌,思索道:“这可如何是好?从哪再找一个如孙道长医术这么高明的人呢?”

    谢柔徽不肯接腔,只是默默写字。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大师姐纵然再厌恶憎恨,也必定答应。

    只要她开口。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忽然,宫人急急忙忙地奔了出来,叫道:“二位大人,不好了,陛下喝不进去药了。”

    谢柔徽的手一抖,笔一歪,写错了字。

    她站起身,往里走。

    何榆望着她的背影,镇定地搁下笔,将文书收好,吩咐侍女:“御医在为太后诊脉,你悄悄地去请过来,不要惊动旁人。”

    谢柔徽坐在床边,明黄色的纱帘用金钩挂起,露出帐帷里一张苍白的面容。

    这是谢柔徽多年之后第一次仔细凝望着元曜的容貌,如此近,如今安静,没有任何的痛苦、纠葛。

    因为另一方已经长久地闭上了眼睛。

    与一个无法回应的人计较,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浓郁的药味在空气中浮动,谢柔徽不适地吸了吸鼻子。

    习武之人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五感,元曜的身体正在缓慢地衰败,像是深秋的玉兰,无可避免地走向凋零。

    谢柔徽捏着他的手腕,在心底默数着他脉搏的起伏。

    一下、两下……

    沉重,缓慢,如同背负着千钧之重,满是痛苦地走进了死亡的阴影中。

    顺着真气的流失,谢柔徽的脸色越来越发白,可她却始终不肯停止。

    因为她一收回手,元曜的呼吸就会愈发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气绝而亡。

    “你日日以真气为陛下调理,不是长久之计。”待到谢柔徽收回手,闭目运功调息,忽然听见何榆在背后说道。

    “我虽不习武,却也知道真气内力修来不易,并非无穷无尽。你日日如此,只不过白白损耗自己的功力。”

    何榆语中怜惜,劝解道。

    谢柔徽睁开眼,道:“我这么做,一是为布局争取时间,而是为尽臣子本分,并不计较真气内力的得失。”

    何榆见她语气坚定,不再劝解。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撺掇公主,又是什么人向中书令等人通风报信?”

    谢柔徽道:“这两件事,竟是同一人所为吗?”是谁如此手眼通天,竟然知晓如此隐晦的宫闱秘事?

    “是安平县主。”何榆道。

    话音刚落,谢柔徽怔然,道:“怎么会是她?”

    元凌真从小长在太后膝下,太后待她,比起华宁公主也不遑多让。

    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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