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区的各个城市并不完全相连，白渡城外是一片荒芜的疏林，变异体不多，人也几乎没有。

    车队沿着道路前行，变异体所在的车辆在最中间，ES6分别守住车头和队尾，ES10则在两旁分散开来。

    偶尔路过残败的遗址，大概能想象曾经的人类有多意气风发。

    一百多年前全球各地突发集体变异事件，打碎平和，国度消亡，社会体系崩溃，文明也随之倒退。

    人类在觉醒哨向的帮助下挣扎多年，终于利用变异体内的结晶体建立起新的能源体系，在N、S、E、W四区聚居。

    但变异区仍在持续扩大，变异体的等级和数量也逐年升高，通讯受阻，距离上一次收到N区的消息，已经是十多年前。

    四区像是被困在海上的孤舟，可能哪天同伴的船翻了，都得等碎甲板飘到面前才能获悉噩耗。

    E区的主城临洋城经过恢复，已经重塑相对完整的城市体系，也拥有全区最大的一座白塔。

    “白塔”既指统一管理哨向并发布任务的机构，也指包括“塔”这一主体建筑结构在内的一整个片区，决议庭、执行司、研发部和后勤署及其下各部门都在这里，还包括很多生理生化实验室。

    ES6和ES10队将变异体运至塔内的重点实验室，确认一切安全后便解散了各自离开。

    看见来电显示，霍从音接通电话：“喂，观栩，嗯，我已经到了，5只，没缺胳膊少腿，比起我，你更在意变异体吧。

    ……你去解剖所干什么？……交给蒋颐？好。……明晚可以，吃火锅，别听他的，喝什么猪肚鸡汤。我还有事，先挂了。”

    挂断电话，观栩看着眼前的五位应试者：“简历我已经看过了，但比起那些头衔和成果，我更想知道你们的实操水平，能否在不杀死变异体的前提下，完整取出所有结晶体，并进行换位植入。”

    这个要求很高。

    “完整”意味着精准，变异体专用的解剖刀是用淬金的前身“流银”制作的，会划裂结晶体，而“所有”则需要了解变异体本身，知道结晶体的准确位置和数量，活体移植就更考验技术，还有运气，哪怕同一块结晶体取出后植入原位，都可能导致变异体死亡。

    应试者们随他返回白塔的实验室，面对变异体和多名组员的围观，刚开始他们下手都偏于谨慎。

    “观老师，为什么突然招解剖员？”小组组长问，“我们课题组要从研究结晶体转向研究变异体了吗？”

    观栩将两枚结晶体递给她：“在变异区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刚离体时，这种结晶体并没有硬化，我对这种过渡状态很感兴趣。”

    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结晶体，她接过仔细观察，一时目光灼灼：“确实很有趣，重新植入变异体后或许会恢复到那种状态，好想亲眼看看。”

    “是，但维持时间很短，所以需要多次植入取出。如果变异体足够承受结晶体的话。”

    看着被注射了麻醉剂而任人宰割的变异体，她已经预见了它们被反复使用的未来，诚恳道：“观老师，如果有一天您突破了‘实验不违背人伦’的底线，一定连英雄故事的主角都走不下解剖台。”

    “蒋颐，”观栩说，“我只是你的老师，不是罪犯。”

    “唔……”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这场面试持续了很久，直到晚上才结束，一一查看过变异体状态后，确认全体存活，不过观栩已经对人选有了打算，安排对方数日后入职。

    几个小时不看，通讯器里的信息又开始积累，他一条一条处理，直到看到一封来自哨向法庭的起诉状。

    原因是在四个月前的某项任务中，他在战斗时强行控制哨兵，令他做出了不符合自己意愿的事情，对方控告他侵犯人权，要求的赔偿是——

    做他的向导。

    观栩把这条信息看了三遍，确定对象没错，发出信息方没错，接收信息方也没错，然后将它转给了自己的私人律师。

    几分钟对面回复消息：“这是什么新型求爱姿势？”

    观栩：“。”

    处理完所有信息，见还有时间，他前往疏导所。

    在全体人类中，哨向比例其实基本持平，只是在各个等级中差别却极大，S级向导的数量远少于S级哨兵，相对应，A级向导远多于A级哨兵。

    在这个死亡率过高的时代，越来越多的向导被全速前进的哨兵甩在了身后，也直接导致疏导所压力暴增，没有自己的个人向导的哨兵往往需要预约排队才能轮到。

    一见到观栩，所里的工作人员立刻说：“观队，您回来了？这边立刻为您安排疏导室，请跟我来，太忙了太忙了，今天好几支S级的外狩队回来，很多哨兵都需要做精神疏导，占用您的休息时间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俨然成了他们的编外人员，每次回到临洋城，只要晚上还有时间就会过来帮忙。

    这个疏导室中不止一位向导，却都是熟人，一个是严旻，一个是1队的另一位S级向导张觉，三人的工位被分隔开，互不相见，交流倒是不受限制。

    扫了眼工作人员交给自己的S级哨兵名单，观栩让第一位进来，然后道：“严旻，你下个月轮值到巡城队，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这几天是属于你的休息时间。”

    严旻深呼吸，却说：“观队，下个月，我能不能还跟您去外狩队？”

    张觉调侃：“怎么，跟我在巡城分队不好？在疏导所做越级精神疏导是比较累，但是起码不会出人命。”

    所有哨向队伍里，有的队伍专职外狩，前往变异区，有的专职巡城，维护临洋安全，后者的队员都受过重伤，无法再执行高危行动，因此巡城队也有一个侮辱性极强的别称——老弱病残队。

    1队的情况最特殊，有两位S级副队，队内分为外狩分队和巡城分队，两队轮换作业。

    严旻也笑：“张队，我想努力升级。观队，您还记得我们在6区遇到的那个竹叶青精神体哨兵吗。”

    “记得。”观栩示意自己面前的哨兵离开，然后按下叫号器。

    这个哨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直到恍惚地走出门，才感受出来确实是结束了，甚至效果比以往的大部分精神疏导都要效果好，非常彻底。

    严旻：“她同意让我为她做一次精神疏导了，但是我还做不到，我想，追上她。”

    隐约能看到白鸽精神体的羽翼划过半空，观栩不确定他说的这个“追”字是否还有别的含义。

    他道：“未来两个月我暂时会留在临洋城，实验室里的项目我要亲自跟进。”

    严旻有些失望：“啊，那好吧。”

    张觉打趣道：“听起来应该是一位女哨兵吧，人很好吗。”

    “是……哎，很好……”他有种过年被长辈八卦的感觉，但在夸她的时候从不吝啬言辞，“身手很漂亮，精神体很漂亮，人也很漂亮，性格也很好，虽然话少了些，不过我话密啊，正好互补。

    观队，她还说您很温柔，啊我不是说您在任务中不温柔的意思，但我还是想问，你们是不是在生活中见过啊。”

    听到这段话，观栩微怔，而后笑了一下：“没有。”

    任务过程结合精神图景中的那一幕幕，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他这边做疏导的速度很快，屏幕上的名单翻了一页，而在这一页的最下面，他却意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思索片刻，他道：“张队，我这边有个哨兵不方便做疏导，换给你吧。”

    张觉原来是1队的副队，前队长走了以后，却没能升职，而是继续做新队长的副队，他比观栩大十多岁，这种错位关系一度让二人不尴不尬，出于礼貌，他称呼自己为“张队”，他便也接受了。

    张觉：“还有观队不方便疏导的哨兵吗？哪个？”

    观栩念出名字：“C37号，奚见清。”

    隔壁传来严旻喝水被呛到，剧烈咳嗽的声音。

    “小严，小心点，”张觉道，“行，调给我吧。”

    严旻弱弱：“那个……观队……”

    观栩只道：“你现在做不到，她来这里是接受精神疏导，她和你的约定，那是工作之外的事。”

    “我知道了……”

    等候区的角落里，奚见清抱着一只白猫，手上无意识地顺着毛，两眼却全然放空。

    有着宝石蓝眼睛的布偶猫高贵冷艳，动作却完全不是这回事，它扒拉着她的外套，很努力地在她怀里撒泼打滚。

    “小葵，我不需要，疏导。”

    在她旁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研究服的姑娘，扎着过腰的双马尾，丝带蝴蝶结的拖尾一直垂到膝弯，配上一条荧光绿花苞裙，高筒靴的鞋底在夜里还会发光。

    品味相当独特。

    姜葵正专心地查看实验数据：“王昶说你已经有大半年没做过精神疏导，呼，整整大半年，正常频率是一个月一次，清清，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奚见清捏住在怀里活泼又黏人的布偶猫精神体的爪子，又看看她，应该也没有生气……吧？

    她试图辩解：“任务中，有向导，安抚。”

    “战斗中那么紧迫，向导不可能精细照看你的，更何况那人还欺负你，”姜葵终于放下那堆数据，揉搓她的脸，“我确认过你的图景不需要修复，不过还是让疏导所的向导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王昶让她带她来的时候，措辞有些含糊，她很自然地认为那个向导对她做了不好的事，有的失德向导会以破坏哨兵的图景，篡改记忆为乐。

    “他应该，没有……”

    “不管，反正我已经帮你预约了，C37号，快轮到你了，今天还挺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