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帮着砍柴，阿阑也不闲着。
这个季节里，金黄的野菊花开满山坡。阿阑摘了许多，还有野葱。
山里人穷乏，便是想着靠山吃山。野菊晒干泡水去噪，野葱炒鸡蛋拌菜，这两样都是这个季节极好的东西。
明媚的阳光从密密的树叶间洒落下来，顾慕眼中的少年，虽是一身旧衣粗布，虽是提着一篮子金黄的金色菊花，加上略微带粉的白皙小脸脸，处处透着灵慧，整个人像是志怪小说里的狐妖精灵。
这样的姑娘，只有这样人迹罕至的山村才能看见。
看见他望过来，阿阑一笑，举高手里的篮子，脸上带上满足快乐：“贵人大哥，你看，一会儿给你泡水喝。”
雪肤杏眼的少女束着男子发髻，粗布衣衫掩不住一身冰肌玉骨，那双粲然生辉的眸子转过来时——
有那么一瞬，顾慕觉得将人带回去做小妹也不错，有这样一个软糯乖巧的妹子，刀口舔血回家后听到这么娇柔的关心，怕也是不错的。
有了妹妹，他也不会三五日被姓郑的那厮嘲弄。
不过眼下，还是要先查清赤炎教的事情。
“谢了。”顾慕想着心事，漫不经心地回道。
两人一个挑柴一个提篮，并肩下山。
清秋挑着一担柴走在后面，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
桃源村是个小村子，一共也只有十多户人家。山里没有那么多平坦的地方，各家便是挑着平地建，整个村子高高低低，零零散散，不似镇上城中的房屋，家家户户都是挨着的，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
此时正值晌午，外面几乎没人，一座座烟囱里倒是炊烟袅袅。
“我家在村尾，离山最近。”阿阑指着一处低矮的草房道，“贵人大哥你看，那处梨花开得最好的，便是我家。”
顾慕：“我姓叶。”
“哦，我叫阿阑，叶大哥，你看。”
循着阿阑手指的方向，顾慕看见茅草房后面有四五株树，树上满是白花。
“嗯，看见了，很漂亮。”
阿阑微微抬起下巴，骄傲地说：“不只好看，还好闻。”
顾慕闭眼吸气，梨花香淡淡，夹着另一种浓郁的香气。
“阿阑，你叫我小秋就好。”清秋在后面说道。
主上是叶大哥，他不能和主上一个称呼。
“好啊，小秋。”阿阑回眸，粲然一笑。
清秋差点被晃花眼睛。
阿阑长得真是好看，比京城那些给主上送秋波的名媛贵女还好看。
阿阑家的茅草屋共有正房五间，东西两边分别连接了厨房和茅房，南北两处用篱笆木桩合围起来，分别是前后院。山里人家，大多树人的房屋都是如此建造的。
阿阑家的前院是用许多蔷薇斜插围成的，满眼的红色花朵开得正艳，香也最浓。
打开柴门，两只大白鹅“咯咯咯”扇动着翅膀，扑向顾慕身后的清秋。
顾慕：“……”
阿阑：“……”
清秋：“……”
合着这鹅也是知道欺软怕硬的吧！
阿阑抽出竹门旁边的竹竿，将鹅赶进了鸡圈。
随后放下手中的篮子，她柔声道：“大哥，柴放在屋檐下，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们打水。”
清秋放下柴火，急道：“我和你一道去。”
还不知者村里是什么状况，主子要用的东西必须经过他手。
院中，有一张小矮桌，桌边有几张矮凳。
顾慕坐下，他还没坐过这样小的凳子。
很快，水端过来，阿阑蹲下身子绞了帕子递给顾慕。清秋悄悄地给顾慕使了一个眼色，顾慕点头。
“叶大哥一定出生在极富极贵之家。”
顾慕低头看着她那双干净澄澈的大眼，不动声色地问道：“何以见得？”
“叶大哥长得高大，长得俊朗，让人好生羡慕，富贵人家才能养得出这样的俊俏郎君。”
顾慕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打趣道：“阿阑想长得如我一般？”
阿阑点头，眸子放光：“嗯，我想长得如叶大哥一样好看。”
上京第一美，谁不想要那样的美貌？
顾慕轻笑，将手中的帕子递了出去。
阿阑接过，又绞了几遍，才将盆子里的水倒入院中树下。
“叶大哥你等着，阿阑去给你做饭。”
“好。”
顾慕起身饶着院子走，一会儿就见到烟囱冒烟。
阿阑烧好了水，先端了一碗到房中，叫起床上躺着的妇人：“阿娘，你喝点水吧。”
四十多岁的妇人粗布荆钗，喝完水问道：“刚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他来了吗？”
阿阑：“嗯。”
“那就好，一会儿饭给我端到房里。”
阿阑：“阿娘，你不去见他吗？”
“不急，还未到时候。”妇人道：“对了，王家阿鼎知你喜吃鹅肝，送了一副放在厨房。”
阿阑收了碗出去，先去鸡棚里摸了两三个鸡蛋出来，又取了篮子里的野葱去后院。
后院里有一口井，平日里都洗菜洗衣都在那处。
葱叶青翠，葱白细嫩，可都比不过那个在梨花树下的女子娇嫩可人。
顾慕一时有些怜惜，若她是吾家小妹，断不能教她做这等琐碎活计。这般灵秀的姑娘，合该有三五个丫鬟婆子前后伺候着。这般年纪的女儿家，正该寻几个手帕交说说体己话，翻几页闲书，调调素琴，描几笔花鸟，方是正经。"
阿阑洗好菜，抬头便看见后院梨花树外立了一个人：“叶大哥，前院的桌上我凉了一碗刚烧开的水，此时喝，正好。”
中午的菜是：野葱炒鸡蛋，炒青瓜，莼菜汤，还有一盘菜顾慕不知，颇为神秘。
阿阑先将菜放在桌子上，又取了个碗各个拔了一些：“两位大哥，我阿娘这几日病了不能起身，我拔些菜给她端过去。叶大哥，你们先吃吧。”
“不急。”
阿阑重回到桌边时，果然瞧见两人端然坐着，碗筷未动：“叶大哥，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顾慕：“本就是我叨扰了，怎还能不尊重主人家？”
粗陶碗盛着野葱炒蛋，清秋一筷戳破那层金甲鸡蛋，野葱的辛香如绿林箭矢破空而来
“怎么样，好吃吗？”
他从未一口吃过这么多的葱，他徐徐咽下，才缓缓说道：“满口山野之气，可真好吃啊！”
“这是什么？”顾慕对着那盘神秘的菜不解。
“我知道，旁边的那个金黄的事油炸蒜片。”清秋夹了一片说道。
顾慕夹了蒜片旁边的一片肉，放入口中，徐徐嚼着：“甜，嫩得出水的质感。”
阿阑满脸期待地望着顾慕双眼，心似被提起，仿若他是掌管她命运的天神。
“叶大哥，你将其拌着蒜片吃。”
顾慕再夹了一片，将金黄的蒜放在上面，吞入口中，细嚼慢咽。
半晌没有得到评价，阿阑失望地垂下眼眸，忽听到清朗的声音。
"吾生平未尝此味之佳者。"
见她神色黯然，他略整衣冠，故作正色道："甚善。"
“真的？！”那双暗沉的眸子瞬间被点亮，歪着头得意地说道：“我就知道我做的菜好吃，连尝过许多山珍海味、珍肴异馔的叶大哥也这么认为，那就信而有证啦。”
顾慕从未看见过这么纯粹干净的笑容，只为着陌生人的一点赞美就开心成这样。
“叶大哥知道这是什么吗？”阿阑不问自答：“这叫蜂蜜酿鹅肝。蜂蜜是山间的野蜂蜜，鹅肝要大肥鹅的肝，做法是……”
清秋听得目瞪口呆，不就是一块没人吃的鹅肝吗？需要这么复杂的步骤，到最后竟是吃不出内脏的腥味，也就不知道这是何物了。
不过是些登不上台面的奇巧淫技罢，他才看不上。
顾慕：“很是不错，既不是过了火候的干燥肉粉味道，也没有未处理好的腥味。细腻，香滑，比京城的厨子做得好。”
“叶大哥，您过誉了，小女子雕虫小技怎敢与上京的大厨相比……”阿阑从耳根到脖颈渐渐晕开淡粉色。
虽然害羞但是忍不住开心，要是没有人在，她可能要蹦跶三尺。
“叶大哥喜欢就多吃一些。”
一盘子的菜几乎都要进他的碗了。
顾慕拔回一些：“阿阑多吃一些，再长高一些，长壮一些，就能娶到好媳妇了。”
阿阑的脸瞬间变得更红，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事不、不急。”
然后迅速地将饭刨了，抱起桌上的碗，低头就往后院跑。
见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屋檐下，顾慕神色冷然，收回目光。
珍肴异馔，信而有证？还有这道蜂蜜酿鹅肝，看着简单，但要对各种食材充分了解，才能挑选出最合适的食材辅助，配合恰当的烹饪方法。
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这山中的女子倒是懂得不少。
再看这简陋的茅草屋，她的所知着实与这环境不配。
阿阑收拾好厨房出来，那随从不见了，只看见顾慕在蔷薇篱笆边，看着远方的高山，不知在想什么。
“叶大哥，不若你去睡会儿觉，我知道富贵人家响午都要睡觉的。”
顾慕收回视线，侧头看她：“阿阑懂得挺多的。”
“是，是我阿娘讲给我听的。”阿阑的神情似乎有些萎靡，“叶大哥想知道，我说与你听。”
“不用。”顾慕道：“这是阿阑自家的事。”
他这几日吃住皆在野外，的确想好好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