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开

    漆黑夜空繁星点坠。

    陶然坐在天台废弃的靠椅上抽烟,她抽的凶,不一会身边就落了好几根烟头。

    身后响起脚步声,陶然没有回头,那人走到她身边,下一瞬,肩上一暖。

    谢知遇弯腰认真的给她系外套纽扣,他的上衣被鲜血染红,胳膊上的伤口也没处理的意思,黑发盖住眼睛,夜色下莫名阴郁。

    陶然冷冷看着他动作,她看了他好一会,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少年脑袋被打的骗了下,他也不在乎,依旧是乖巧的笑,他单膝跪在她身前,把另一边脸递到他面前:“姐姐要换一边打吗?”

    陶然冷笑,掐灭烟头,又甩了他一巴掌。

    他身形微动,仰头看着她,黑眸好似带着笑意:“姐姐想怎么打我都可以,弟弟生来就是姐姐玩具,姐姐想做什么都可以。”

    后面两句话他故意说的很轻很缓,莫名带着暧昧。

    天台的风有些大,陶然长发被吹的扬起,她捏住他皙白的下颔,嘲讽:“谢知遇,你真有病,你该去精神病院。”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拿着刀片眼也不眨的划伤自己,也没有哪个正常人被甩耳光能笑出来。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个便宜弟弟隐藏的这么深呢,乖巧温顺的皮囊下是疯子的伪装。

    离得近,女孩几根的发丝被风吹起,偶有几根落在他的面颊,她的指尖冰凉,指腹却柔软,肤相触的地方仿佛有电流从心间划过。

    谢知遇呼吸莫名低沉,他弯了弯唇,“姐姐只要不伤害自己,我就不会犯病,我很乖的,什么都听姐姐的。”

    陶然松开手,冷冷看着他没有吭声。

    下颔上似乎还残留着女孩指尖香气,谢知遇抬手摸了摸那处,黑眸弯起:“姐姐也不想让小姨知道你又开始自残的事情吧?”

    “你这是在威胁我?”

    谢知遇摇头,微微一笑:“我这是在帮姐姐隐瞒,姐姐不应该感谢我吗?如果小姨知道了姐姐又开始伤害自己,一定会伤心自责没有照顾好你。”

    陶然垂眸,她看着自己左臂,谢知遇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轻慢开口:“姐姐也不要再想着伤害自己,我说了,姐姐今后划伤自己的每一刀,我都会在自己身上划回去。”

    陶然面上带着明晃恶意,话里讽刺:“你挺看得起自己,拿你自己威胁我,你觉得,我会在乎?”

    谢知遇沉默。

    她嗤道:“我自残你跟着自残,那我跳楼,你也要跟着跳吗?”

    “跟。”他答得太快,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说狠话谁不会。

    陶然眼帘微掀,看向天台方向,冷笑:“那你跳个我看看。”

    话落少年站起身,迈步,竟真的往天台走去。

    天台没有护栏,少年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踩上了台阶,楼下就是万丈深渊。

    陶然眼中冒起火,她大步追上,在少年跳之前拉住他的胳膊狠狠扯了回来,因为惯力,少年身体带着陶然向后倒去,在摔倒的前一秒,少年抱着她,以身做肉垫。

    黑夜中传来少年的闷哼。

    陶然心脏跳的有些快,肾上腺素飙升。

    方才那一幕太过惊险。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如果她没拉住他,从这么高层跳下去少年现在就是一滩肉泥

    后怕浮上心间。

    八月夜风刺骨,陶然背上却满是冷汗,她拽起少年衣领狠狠甩几巴掌。

    手抖得不像话,陶然骂他:“疯子!”

    耳光落下,莫名的,少年呼吸愈发重了。

    一晚上挨了那么多耳光,他漂亮的脸蛋红肿,却仍旧好看的惑人,他弯唇浅笑,竟真的有些疯意:“这两个字姐姐今晚说了太多次了。”

    “要死滚远点死,别死在我面前。”陶然丢下少年衣领,站起身,她腿有些酸软,心情愈发躁郁。

    她讽刺:“谢知遇,该看心理医生的人是你!”

    他轻笑:“反正姐姐的病也一直没好,我们可以一起接受治疗,姐姐下次去李医生办公室可以带上我。”

    谢知遇撑着地面站起身,因着这动作,他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血流不止,他好似察觉不到疼,抬手轻柔擦去她脸颊不小心沾到的尘埃。

    他面上神情认真温柔,眼中世界好像只有她的存在,和刚刚那个义无反顾要跳楼的少年仿佛是两个人。

    陶然第一次觉得无力。

    骂不听,打无用。

    陶然冷脸拍开他的手,往楼梯走去。

    好似觉得已经无法和他沟通,于是便干脆丢弃,远离。

    陶然走出很远,身后少年的身影变成小小一点。

    谢知遇垂眸,黑发遮住眼睛,看不出在想什么。

    直到前方遥遥传来女孩被风吹散的声音:“愣着干嘛?还不滚过来跟上。”

    她语气并不温柔,寥寥几字,谢知遇的灵魂却从好似从地狱走向人间。

    …

    陶然没有回病房,而是去附近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诊所,这个点要是让护士帮忙处理伤口,不用第二天,今夜蒋希蒋烬就能知道消息。

    她又开始自残的事情根本瞒不下去。

    谢知遇默默跟在陶然身后,看出她在气头上也没有上前讨嫌。

    晚上十点,医院周围的人流量却不减,附近店面灯火通明,有不少摆摊的夜市,和出来吃饭的行人。

    他们一路走来迎来不少注目,尤其谢知遇,少年长得清隽漂亮,胳膊上的伤口被衣袖遮住,走动间仍有鲜血涌出,浅色上衣几乎被染成血色,脸上是红肿的巴掌印,这副模样简直像是刚逃离凶杀现场。

    陶然看着好些,可她穿着病服,脸色苍白,身上蘸着的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少年身上的。

    有好心的路人上前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陶然摇头拒绝,不欲多说的样子。

    诊疗室,医师看到谢知遇手臂伤口有些震惊,“这么严重!怎么弄得?你这伤口太深,不缝针不行了。”

    谢知遇没有回答医师第一个问题,他面上平静:“嗯,麻烦了。”

    医师去准备缝合的工具,谢知遇看向门外,陶然靠在门口抽烟,女孩眉峰紧缩,任谁都能感觉出来心情不好。

    谢知遇安静看着她,莫名想伸手把她眉间褶皱抚平。

    缝完针再出来已经接近凌晨,门外已经没了陶然身影。

    谢知遇站在路灯下看向医院方向,黑眸孤寂。

    …

    陶然回到病房。

    黑色背包和饭盒被凌乱扔在地上,好似能看到当时少年焦急的场景。

    团子趴在窗帘后,它的应激好了些,看到她回来就往她怀里扑,圆滚的身子一直扭动,比往常都要黏人。

    陶然安抚的摸了摸团子脑袋,陪它玩了好一会。

    浴室刀片已经不见了,陶然脱掉染血的病服,她看向镜中自己,美丽的眼睛满是厌倦阴霾。

    光洁的皮肤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多了许多大大小小刀疤,有的疤痕很浅,有的疤痕很重,手臂是疤痕的重灾区。除了睡觉,陶然已经许久没有穿过露袖的衣服,即使是炎热的夏天,她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陶然从前很爱美,可现在她把这副身子搞的面目全非。

    完美无瑕的玉遍布裂痕,满目疮痍。

    这何尝不是一种自厌报复。

    陶然自嘲勾唇,谢知遇说的对,她的病就是一直都没有好。

    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抽烟,喝酒,自残,把这幅身体搞得残破不堪。

    她厌弃自己,厌弃那场绑架被刀子捅进心脏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陶然不想逃避,她承认,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走出过那场绑架。

    她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去赎罪。

    她放不下过去,也得不到救赎。

    她把自己困在那个残破的夜,静静看着自己的灵魂腐朽死去。

    自杀被救起,是陶然没有想到的,她看着蒋烬为她操劳,蒋希背地里哭红的双眼。

    她想,或许她可以尝试着走出来,她不想让他们为她担忧

    她主动接受心理治疗,尽管效果颇微,但她有努力,想要自己变好。

    她想到那条发出去的短信。

    她有尝试控制自己不再自残,可是那通短信把她的防线彻底击溃。

    她意识到自己早就被蒋婕抛弃,她的母亲是真的和她彻底了断。

    一时自厌的情绪压过生的念头,她又开始自残,这股念头比以往都要严重。

    如果没有少年拦着她,陶然手中的刀片会再次划破动脉。

    可是她没想到谢知遇会闯进来。

    那个一向乖巧温顺的便宜弟弟,露出尖锐偏执的一面,他一刀刀划破自己的皮肉,说以后她划伤自己多少,他就自划多少。

    耳边似乎响起天台对话。

    “我自残你跟着自残,那我跳楼,你也要跟着跳吗?”

    “跟。”

    她故意激他,可她没想到他竟真敢跳。

    把自己的生命交在她的手上,她一句话他就去死。

    这个疯子。

    她对他,实在谈不上多好,她不懂,为什么他可以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身上背负别人性命的感觉并不好,陶然已经背了瞿沥川一条命,她不想再背第二条。

    陶然目光落在颈间挂的戒指链。

    如果没有那场绑架,现在的她是什么样的呢?

    她扯了扯唇角,心口莫名酸涩。

    这一夜,陶然在浴室待了很久,烟抽了一根又又一根,在天边黎明破晓之际,她走出浴室。

    …

    “你想好了吗?真的要休学两个月。”蒋希看着陶然,眼中有些不赞同,“而且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能放心。”

    在开学的前一天,陶然出院。

    蒋希和蒋烬来医院接她,蒋希本意是把陶然接到自己家住,她好照顾并看着她,可是女孩笑着拒绝她,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小姨我想清楚了,我想去外面看看。”

    陶然吐露心里话:“这个病缠着我,我很痛苦,我知道症结所在,我想试着去化解它,我不想它伴随我一辈子,在医院治疗吃药或许有一定疗效,可是我不快乐,这段时间我每一天都很煎熬。”

    蒋希红了眼眶:“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些和我们说。”

    是了,她每次来医院,她都是一副明媚爱笑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生过病,最初她也以为是李医生的治疗有些效果,可是每次的检查结果又显示她的症状没有多少改善。

    陶然抱住蒋希,低声安慰:“我不想让你们担心。”

    “我是你小姨,就一辈子都是你小姨,怎么可能不为你担心。”

    陶然眼角微红,她心中感动,面上却还是笑着:“所以小姨就同意嘛,”

    蒋烬站在一旁看着她们,金丝镜片下的漆眸闪过思索,开口道:“我同意然然休学。”

    他说着对蒋希道:“姐,然然已经长大,她有权利决定自己想做的事情,相应的,她也知道自己做出决定后要面对的东西,她不是小孩子了,这些年你把她保护的太好,是时候让她独自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而且多出去走走对病情恢复也有好处,我们要对她有信心。”

    陶然抿唇,看着蒋烬,她想说点什么,眼角却愈发红了。

    蒋烬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出息,这就要掉金豆了?”

    啪的一声,陶然打开他的手。

    她垂眸,嘴硬:“谁要哭了!”

    下一秒蒋烬手又落了下来,他狠狠揉了把陶然小卷毛,陶然瞪他:“蒋烬,你摸狗呢?”

    蒋烬:“没大没小,叫舅舅。”

    陶然冷呵:“……!”

    蒋希看着他们互动,好气又好笑,“你俩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学生一样。”

    蒋烬哼笑,又揉了揉陶然脑袋:“听到没?小学生。”

    陶然脸都黑了,和蒋希告状:“小姨,你管管他。”

    蒋希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蒋烬,“你让着点你她。”

    蒋烬瞥陶然:“每次都来告状这一套。”

    陶然:“你就说管不管用吧?”

    蒋烬淡淡道:“更小学生了!”

    陶然:“……!?”

    自陶然出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闲话聊家常了。

    以前觉得常见的一幕,现在才发现有多么珍贵。

    蒋希眼眶酸涩,她笑着说:“你小舅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她不放心叮嘱,“出门在外,手机要保持畅通,一天往家里打个电话,每去一个新城市就给我发个定位,还有不要跟陌生人随便讲话,在外面要有警惕心,还有……”

    陶然小鸡啄米点头,蒋希说什么她都嗯嗯,很乖的样子。

    她眼中明媚,脸上是真切的笑意,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很是可爱。

    蒋希见她这模样到底笑出声。

    她想,小烬说的对,出去看看,或许对她的病有帮助呢。

    …

    九月正值大学开学季,机场人来人往。

    陶然离开晋市那天,谢知遇偷偷来机场送她。

    前一天晚上陶然还警告他。

    不许逃课,不许请假。

    她让他不用送她,可他还是来了,隔着人影憧憧,他站在角落安静看她。

    她穿着休闲,带着顶黑色鸭舌帽,身形纤瘦,却依旧好看,她没带行李箱,只背了一个双肩包,好像只是短暂出下门,很快就会回来。

    旁边一个女生向她问路,或许是来晋市上大学的学生,对地形不慎了解,问了她久,她就站在那,耐心的回答女生一个又一个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到她似乎回了下头。

    女孩往机场内部走,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海。

    谢知遇站在航站楼,透过玻璃窗看向飞机跑道。

    他看向腕表,数着时间,黑眸始终落在那架红白客机上。

    随着客机在跑道缓缓滑行,升空的瞬间,谢知遇扯了扯唇角,低声道:“愿你起落平安,顺遂安康。”

    与此同时手机短信音响起。

    谢知遇摸出手机,看到那条:好啊你敢逃课!谢知遇你完了,等我回去收拾你!!!

    暖阳下洒在少年脸颊,谢知遇笑的弯起眉眼,清隽毓秀,漂亮的像是从漫画里走出。

    谢知遇心中莞尔。

    我等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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