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姨娘能生下大人的长子，奴婢就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觉得委屈。”说着，她又望向青姨娘的肚子，眼中满是期许，说道：“等孩子平安降生，姨娘便能在这府邸站稳脚跟，我自然为小主子尽心尽力，也不枉姨娘疼我一场。”

    “瞧你说的，”青妩抚摸着肚子，脸上笑意浅浅，欢喜之余又不免落寞，说：“只可惜，我出身卑贱，这辈子，也只能听他唤我一声姨娘，到底比不上那位正经叫母亲的人。”

    银叶含笑将燕窝递到她手中，劝道：“姨娘莫要灰心，总会有机会的。我以前从旁打听过，咱们这位夫人，从前虽说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但抄家之后也不过和平头百姓似的，若不是她运气好，如今早进了教坊司供人取乐去了，哪里还能在江南偏安一隅。至于夫人上头那个姐姐，也是运气好，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做了良娣娘娘。可说到底，不也是给人做小，她若是敢看不起你，那便是看不起自己的姐姐，姨娘不必太战战兢兢。”

    青妩愣愣地听着，抚摸肚子的手，忽然变得轻柔了些。

    教坊司这个地方她岂会没听过，当年她便被亲叔叔卖进去的。进了教坊司，终日都要习练，动辄打骂的日子，竟是历历在目。

    若非她还有几分姿色，又被买到王府里，如今恐怕早就被人磋磨死了。

    这会子，头一遭听说夫人还有这样的变故，不知怎么，她竟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底气。

    夫人没有孩子，她若是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能不能有机会......

    银叶看着青妩出神的模样，自是猜到了几分，便说：“姨娘莫要灰心......这大雍，扶正的事又不是没有。”

    窗外，一个小丫头听见这些话，不动声色地去找卫妈妈回话。

    卫妈妈闻言，自然是气不愤，啐道：“一个娼妇，她倒是敢想。”她瞥了一眼柳叶，吩咐道：“你继续盯着，若有事及时来回。”

    晌午一过，卫妈妈就打着帘子进来请安。

    小玉儿让了坐，又端了茶点来。

    “玉儿姑娘快歇着，我坐坐就走。”她自是知道小玉儿在夫人心里的分量，哪里敢使唤她，忙让道：“别糟蹋这些好吃的。”

    小玉儿却噗嗤一笑请她坐下，说道：“南风楼新出的糕点，实在送的太多，我们几个都吃不完，留了一些只想着给卫妈妈也尝尝。既如此，那我给卫妈妈包好了，一会儿送过去。”

    卫氏自然感动，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不过一个婆子，哪里值得你们这样担待。”

    “这是什么话，卫妈妈最护着夫人，就同咱们的长辈似的，不过是些茶水糕点，哪里就值得卫妈妈这般感动了。”小玉儿便坐在一旁，拿了油纸抱起来。

    “你说咱们好容易安稳了这些年，若是一直如此该有多少，偏生横插进来这两个妖精。”她不免感慨起来，说道：“且不说主子的事不好插嘴，大人要纳妾，咱们这些人心里替夫人委屈，却也没想过为难那两个妖精。平日里夫人就是心善，处处施恩，纵得人不知好歹。”

    “原是.....为了青姨娘的事来的？”小玉儿闻言略怔了怔，无奈笑道：“她毕竟怀着身子，夫人想要发落，恐怕也要计较一番。”

    卫妈妈却说：“虽如此说，到底也该知会一声。背后嚼舌根都是小事，她若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夫人也该早些提防着。”

    一时，她又悄悄附耳，将两人的私密话告诉了她。

    小玉儿眼睑微微一颤，似有些不可置信，道：“进府那日我也看见了，原看她梨花带雨又纤弱无助，看着甚是叫人怜悯，没想到这才多少日子，就生了这样的心思。”

    卫妈妈想起西苑那对主仆，自是厌烦的厉害，冷笑一声，说道：“这种出身的女子，能有几个存了正经心思，不都想着攀高枝往上爬，哪里在乎什么脸面。”

    过了一会儿，听得人来唤卫妈妈，说外头有管事媳妇来找。

    卫氏闻言，应了一声，又问：“夫人还没回来么？”

    小玉儿便说：“今日是陆大人的堂会，也说不准早晚，上个月堂会散的早，今日不知怎么.....想是有什么大事情吧。”她顿了顿，苦笑道。

    临安织造的堂会，谁敢擅自回来。

    卫氏想着来的不是时候，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便说:“既如此，我也不干坐着了，等我去看看外头什么事，劳烦姑娘替我告诉。”

    “卫妈妈放心，我明白的。”

    临走又把糕点塞给她，客气送了出去。

    小玉儿思索了一番，便唤来桃花跟着自己去二门上摘花，在她耳边附耳几句。

    桃花愣了愣，看向她的眼神微微疑惑，过后见两道熟悉的身影从廊下绕出来，霎时就明白了过来，便含笑点点头。

    “这几日夫人心思不好，”小玉儿爬上梯子，折了几株梅花放在竹篮里，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太夫人一直惦记大人的子嗣，今日一早，又见京城送信来。”

    “信上说了什么？”桃花余光眼见青姨娘和银杏退了回去，自是知道两人听见了，便装作好奇地开口问道。

    “说吴夫人在姑苏，给咱们大人相中了几房妾室，想要送过来，给大人开枝散叶。”

    这句话不偏不倚地飘进青妩的耳朵里，眼里不知怎么酸涩了起来。

    “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倒也不新鲜了。”桃花说道：“只是咱们青姨娘如今已有了身子，夫人还要塞人过来吗？”

    “一个怎会够，谁家不是儿女成群，何况大人这样的年纪，旁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她拿着剪刀，又剪下一株梅花，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花苞，意有所指般：“一期一会，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娇嫩的花，年年都有新长出来的，自然不会在意那些残花，且我听说，夫人这回是要铁了心送人过来，各个都是美人呢。”

    青妩站在墙根后，如头顶阴云密布，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捏紧，却不敢驳斥什么。

    王府当年姬妾成群，她也不是没看到过。

    可如今听人在这时候说出来，就如叫人在心口扎了一根刺一般，难受的厉害。

    “我们走......”

    银叶自然比她着急，恨恨地看了一眼小玉儿，却不想小玉儿抬起眼来，就这么似笑非笑地回看过来。

    她一时往后退了一步，莫名心慌了一瞬，甚至生出些惧怕来。

    桃花见银叶落荒而逃的样子，勾起嘴角笑了笑，说道：“真是不巧，偏偏被人听去了。”

    “听人墙根，又怨不得我们，你说呢。”小玉儿爬下梯子，将篮子递给桃花，眼神却看向急切离开的两人。

    “这是自然。”桃花跟着看过去，笑着说道。

    “那蹄子就是故意的！”青姨娘将屋子里的物件一件件都掷在地上，多宝阁上陶瓷玉器，一阵哐当的声响，便只剩满地狼藉。

    “姨娘消消气，”银叶一时也不值该如何安慰，便说：“来日方长，只要生下小主子，便能站稳脚跟，凭姨娘从前在王府的阅历，收拾几个没心眼的东西，还不是信手拈来。”

    青妩听了这些话，这才想起从前的日子，那些争风吃醋的姬妾是如何争宠的，一幕幕地浮现出来。她似乎冷静了下来，坐在椅子平复着气息，胸口起伏似有些不甘地气恼。

    忽而，她肚子一阵抽痛，抓着圈椅的手越发收紧，指节泛白。

    “怎么了这是！”银杏见她脸色不对，一瞬就吓坏了，忙打发人去请大夫来，又慌忙将人扶到床榻里，哭着安慰道：“姨娘千万支持住，那巫医的说了，若是能生在年底，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现如今，离年底还有好些日子呢。

    等大夫赶过来的时候，她只是沉默着靠在榻上，并不听他说什么。

    “姨娘胎像有些不稳，这是动了气了？”老大夫抚摸着胡子，隔着帘子问道。

    银杏见状，便开口道：“有些个嚼舌根的，说了些闲话，姨娘听了心里委屈。”

    “既如此，还是要劝姨娘想开些，现下月份还不到，生下来难免孱弱。为着肚子里的孩子，还请姨娘心平气和些。”他自然是懂大宅门里的阴私事，且看这位姨娘从前行事，恐怕得罪人的事不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桌案前，开了几幅安胎的方子，嘱咐银杏仔细看顾着。

    “大夫.....”银杏看了一眼帐子，跟着大夫走出去，远远叫住了他。

    “银杏姑娘，可还有什么事么？”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定银子塞过去，压低声音问道：“姨娘有件心事，横竖想知道，还请大夫行个方便。”

    老大夫过来人，看着银杏的面容，就知道要问什么事，却也只是装糊涂，问道：“不知青姨娘，想问什么事？”

    “我听人说，医者能看男女，”她压低声音，问道：“咱们青姨娘这胎.....”

    却听老大夫只是朗声一笑，将银子推了回去，说道：“这生男生女，岂能隔着肚皮看出来，老夫从医半百，还从未练过这等本事，姑娘莫要那我取乐了。”

    不等银杏开口，他便作揖道：“在下还有事，告辞了。”

    眼见大夫不理她，她恨恨地将银子攥在手里，转身回屋子里。

    青妩叹了口气，摸了摸肚子，问道：“他可有说什么？”

    “那老货平日里常在夫人跟前走动，岂会真的替咱们办事，自然没打听出什么。”银杏看着手里的银锭，又说：“不如，咱们再去一趟巫医那儿，多多使些银子，定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