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

    这顿饭吃得慢,大概原因是因为他们在边吃边聊。

    不过她和沈砚之倒是个例外,像两个不太合群的怪物,不怎么说话,只顾着埋头吃东西。

    零星有的交流似乎也是他帮忙烫餐具。

    哦,还有他依旧不太能吃辣,吃得慢就算了,感觉吃得还少。

    池妤想着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干脆把空碗盛的汤向他那边推了过去。

    沈砚之动作一顿,不轻不重的看了眼她,“谢了。”

    池妤没理他。

    他也没在意,喝了一口汤,很解辣。

    不过是想起以前来这儿吃饭的时候,池妤吃上东西就不爱说话,还会嫌他啰嗦,让他赶紧吃。

    他那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什么扯淡技巧,似乎有卖可怜的意味,说太辣了吃不下。

    池妤抬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着他,眼神里有无奈,还有疑惑。最后随便点了一份汤,让他凑合着吃,实在不行就喝汤泡饭。

    那汤就是竹笋肝膏汤。

    也是后来他们俩人来这里必点的菜品之一。

    沈砚之尝着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味道,突然想起他从哪里听来的技巧了。

    那时候女生抽屉里的小说漫画数不胜数,他去办公室填表的时候,刚好教导主任收了一本漫画。

    出办公室那会儿,漫画主人还在外面和好友抱怨,说她刚刚看到男主角不经意扮可怜惹女主关心,看得她心肝痒。

    真挺中二的。

    沈砚之没头没脑的想。

    ……

    -

    散伙的时候周路衍问她和徐觅清要了个微信,说到时候采访可以提前商量一下。

    说着又问她们介不介意加上沈砚之,徐觅清想这能有什么介意的。

    池妤呆滞住,其实她有沈砚之的微信。

    当初她把话说的太难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点下那个删除键。

    沈砚之看得出她一瞬间的僵硬,声音似乎也带着点嘲弄,不知道是在嘲谁。

    “你加吧,我有她微信。”

    池妤扣了扣手掌心,察觉出沈砚之情绪不佳。

    其实那个微信后来她不怎么用。

    或许人生总是差一点。

    她借着刚刚的来电,找出一个可以喘息苟活的机会。

    打电话的是林澈。

    池妤走到他们身后,慢慢的落在后面,沈砚之也走在后面,她眨眨眼。

    有些呆愣。

    “随随,得空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响起,池妤一边朝前走一边回。

    “才吃完饭,挺空的,怎么了澈哥?”

    林澈没和她扭捏,直接说了。

    “帮我看会儿书店成么,许松执进医院了。”

    其实他也不是非得找池妤来看着,不过是因为半岛书屋这些年得大众青睐,二十四小时书店,很多事情总不太放心。

    人上了一定的年纪,也不知道为什么,顾虑频繁增加。

    他信得过池妤,池妤在那里,他的一颗心就可以完完全全的顾着许松执了。

    “行,那我现在赶过去。”

    池妤赶上他们,大家伙还在说现在还早,要不要去KTV唱两首。

    问起池妤和沈砚之时,沈砚之却不说话,半晌,才懒洋洋开口。

    “不去了,有点事。”

    池妤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也开口说。

    “我也不去了,临时有点事,要帮一个朋友看会儿书店。你们去玩吧。”

    总感觉气氛怪怪的,她轻咬着舌尖,转头又对小彩交代着:“等会儿要是喝了酒记得找个代驾,把葡萄送回去。你让徐总少喝一点,她醉了以后爱找麻烦。”

    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池妤才从手机上找司机。

    沈砚之将车开到她旁边,示意她上车。

    池妤摆摆手,正想说自己打车去就行了,不麻烦他。

    男人却静静的看着她,不咸不淡开口道:“你确定要大晚上一个人打网约车?”

    本来池妤都没多想,被他这么一说,又开始顾虑起来。

    她略显烦躁。

    半晌,池妤没招了,拉开后门。

    生生顿住。

    因为她突然觉得按照这逼的性格会在她坐下那一刻发难且刻薄的说:“我是你司机吗?”

    她对上沈砚之意味不明的视线,觉得自己真是料事如神。

    于是又坐到了副驾驶。

    有钱人的车就是不太一样。

    等她发横财了她也要买一辆来装逼。

    池妤心想。

    等池妤反应过来自己没告诉他去哪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到半岛书屋了。

    车子开进去没地方停,沈砚之停好车后,也打开了车门。

    “走吧,送佛送到西。”

    头顶传来他不咸不淡的声音,池妤垂下眼眸,轻“嗯”了一下。

    此情此景略显熟悉,不过当初她和他之间还有五月。

    现在倒是什么也没有了。

    泛绿的梧桐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昏黄的路灯将斑驳的光影洒在熟悉的路上。

    两道影子紧紧依傍着,可是身体却是隔得算远。步伐缓慢而默契,仿佛时光从未在他们之间划下沟壑。

    池妤没忍住喟叹,十年了,这条路的拐角依旧堆着花店溢出的夜来香,老邮局的铁门还是会在风里轻轻摇晃,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带着旧日的气息。

    她的左手不自觉地下垂,指尖微微张开,像是要触碰什么——其实那里本该有一条活泼跃动的牵引绳,绳的那端是五月湿漉漉的鼻尖和摇晃的尾巴。

    可惜现在只剩下风从指缝间溜走的空落。

    夜色渐浓,两道影子在尽头融成一个模糊的圈,像十年前那个被五月兴奋绕圈的黄昏。

    十年的光阴像雾,笼在彼此之间,呼吸可触,却又看不真切。

    “你……”

    “你……”

    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短暂的沉默里,路灯的光晕轻轻摇晃,像被谁的呢喃惊动。可此刻,只有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填补空白。

    “你先说。”他微微侧头,目光擦过她的发梢,又落回前方的路上。

    “没什么……”池妤低头,也不知道怎么不受控制的开口。

    “你不走了吗?”

    这个“走”,大概说的是出国。

    沈砚之意会以后轻轻点头,语气倒是和当初没什么区别。

    “嗯,没打算在那儿呆着。”

    池妤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刚才要说什么?”

    “奥。”

    他像是忘了要问什么一样,漫不经心开口:“忘了。”

    沉默的气氛倒是消散许多,池妤无言看了他一眼,没再开口。

    莫名有种回到十七岁的感觉。

    又一阵缄默。

    池妤垂眸,半晌还是开了口。

    “我常用的是另一个微信,方便加吗?”

    沈砚之动作微顿,掏出手机很快的扫上。

    始终没说话。

    只有两道影子在梧桐树下缓缓前行,时而靠近,时而分开,像两行写了一半又匆匆合上的诗。

    ……

    -

    “进去看看?”

    池妤偏头看着沈砚之,面前的书屋里还有一个员工。

    他微微点头,“走吧。”

    十年了,半岛书屋还是老样子。

    门口的青铜风铃仍在,风吹过时,叮咚声像被时光磨得愈发清透,偶尔夹杂着远处海潮的余韵。

    铃铛下方的木牌早已褪色,但当初林老头手写的“欢迎光临”四个字仍依稀可辨,只是边缘被雨水晕染出淡淡的墨痕。

    书屋前的亭子依旧立在那里,藤蔓早已爬满木架,春夏时节会垂下细碎的紫藤花。

    亭内的老木桌被无数杯咖啡、无数本书、无数个闲散的下午磨出了温润的光泽,桌角还留着当年某位常客用钢笔刻下的一行小诗,如今已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

    书屋两侧的梧桐树似乎比十年前更高。

    池妤记得秋天的时候,金黄的叶子飘落时,总有一两片顺着敞开的门溜进屋内,落在某本翻开的书页间,像季节偷偷夹进的信笺。

    推门进去,暖黄的灯光依旧从老式玻璃罩吊灯里流淌出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浅浅的光晕。

    书架仍是深褐色的原木,经年累月,沉淀出淡淡的松香和纸页的气息。

    角落里那几盆绿萝和龟背竹长得更茂盛了,藤蔓沿着书架蜿蜒,几乎要触到最顶层。那排蒙尘的旧书。

    吧台后的黑胶唱片机还在,沙沙的底噪里,小号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

    ——仿佛这十年,书屋只是轻轻打了个盹,连梦都是旧的。

    池妤不自觉放轻呼吸。

    如果一切是场旧梦,就好了。

    沈砚之没打扰她,正好手上的事情没弄完,他走到了靠窗的角落开始处理工作。

    池妤坐在吧台看向他时有些晃神。

    年少的沈砚之同学和现在NF的沈总,隔着十年之久,在她的瞳孔中渐渐重合到了一起。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动作。

    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

    险些让她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她有些记不太清为什么沈砚之成了书屋的常客。

    只记得书屋的黄昏总比别处漫长。

    她出神的望着靠窗第三格的那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书脊微微泛白。

    十七岁那年,某一个平凡下午,这本书突然出现在她整理的书堆上,内页用铅笔极轻地写着:“当你想要某种东西时,整个宇宙会合力助你实现愿望。”

    始作俑者似乎非常了解她的动向,算好了她会在什么时候将整理好的书一一放回原位。

    池妤回来看到这句话时,蓦然停住动作,她抬眼看向角落里的沈砚之。

    对方正埋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他的字和人一样好看,晚上回家时,她问沈砚之这句话是写给谁的,为什么偏偏是写这样一句话。沈砚之却不告诉她。

    除了他也只有鬼知道了。

    然而下一个周六,她却又在书签上看到他苍劲有力的字——写给某个总低头看鞋尖的人,请帮我骂醒她。

    池妤隐隐约约想起来,那一个月她月考发挥失常,再加上赵秋梅要照顾生病的池燃,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处处受到挤兑。

    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不太好,说出的话也消极。

    那时候她没想过这个人会这么细心,她那些习以为常的假装,会这样的,被他轻轻看破。

    还有他启程的那个冬日,池礼安撕碎她珍藏的诗集。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六早晨,书屋门缝里塞着牛皮纸包好的新书,每一本都按她原来的顺序排列。

    林澈抽着烟说:“那小子凌晨四点蹲在这儿包的书。自己伤还没好呢。”

    她低头看见《海子诗选》扉页上可疑的暗红痕迹,像雪地里被生生折断的腊梅。

    脑海中不断想起此前的事。

    就好像不想清楚老天爷也不想让她好过。

    指针不在乎她心底的岁月,只顾着现在的流年,“嗒滴嗒”的,自顾自转着。

    池妤回过神,看向外面茂密生长的绿植,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东西,当初明明就知道沈砚之猜得到她的意思,却还是要那样说。

    如今风铃摇晃,屋内的绿萝早已攀满整个铁架。唱片机突然卡住,反复唱着“你拆了城墙让我去流浪”。

    她承认,胆小的人好像只有她。

    哪怕觉察出那么多的漏洞,她也不敢上前一步。

    其实很多问题没有答案。

    答案只有一个,不是对就是错,但是事情哪有非黑即白的呢。

    况且,就算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呢?

    这份答案,它不属于现在,也不会出现在未来,因为那是十年前的答案。

    是稀里糊涂的阵痛和幼稚。

    她花费那么多时间,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拥有着不后悔的勇气。

    所以,池妤,你现在不应该去想过去。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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