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军生病了,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凌晨五点。
贺昀听见贺军的名字先是被吓了一身冷汗,顿时恢复清醒,随后简单的抹了把脸,站在镜子前愣了好一会儿才披上外套离开。
贺军,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听到这人的名字了,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这人居然一次都没出现在自己面前过,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安安静静。
北方十二月的冬天,天干物燥,寒风凛冽,更别提连天都没亮的五点多,贺昀一股脑钻进车里,靠在座椅上蹙起了眉,前一天应酬喝进去的酒还没消化完全,现在正火燎燎的在胃里翻江倒海,不知过了多久,才磨磨蹭蹭的拧了钥匙,踩下油门。
“您好,请问510病人什么情况。”
“您是他儿子吧,哎呦,您可算来了,他刚才一进诊室就撒泼打滚的说自己脑袋晕,医生要给他做检查他也不让,问他有什么病史他也不说,就非要住院,还要我们帮忙联系他儿子,他说你...不管他,叫不来。”
贺昀下意识地将发抖的手缩进袖子里,跟大夫和护士道了歉,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进了病房。
“叫我来做什么。”
“做什么?你说我叫你来,是要做什么,这么多年没见,有没有想我啊...”
贺军狰狞着脸,一把搂住贺昀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拉。
“放开我。”
“别以为你跟贺辞之那些恶心勾当我不知道!被人上怎么就那么爽啊,一个我还不够,又去勾引贺辞之,你个骚货,生来就是被人糟蹋的命!跟你那个死妈一个德行。”
贺昀低着头,脸冰的可怕。
“别以为贺辞之的那点小伎俩就能挡得住我,替我告诉他,我要是想把你从他身边抢回去,多的是法子!哼,你可别忘了,你的那些照片视频可全都在我手里,贺辞之一定没见过你跪在地上哭着求饶的样子吧,怎么,想让他也欣赏欣赏吗...”
贺昀终于抬起头,眼神僵硬的瞟向桌子上果盘里的水果刀,随后,颤抖着手,将刀尖抵在脖子上,那双布满血丝红的可怕的眼睛恨不得要将贺军盯进肉里,于是,刀尖一寸,又一寸的,嵌进皮肤里,仿佛每一次停顿,都是在将自己与面前这人恶心而又罪恶的过往所斩断,摧毁,可流淌于他们之间的,是刺眼而又滚烫的红,他注定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贺军。
他早就脏了,却还总是在自命清高。
贺昀嘲讽的笑了笑,鲜血顿时从伤口处迸溅而出,顺着脖颈染红了胸前整片衬衫,也染红了视线。
“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让你杀死我。”
贺辞之来了,就站在病房门口,又或者说,那人已经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了,男人身影挺拔,眸子里依旧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
贺昀是被噩梦吓醒的,梦里他又被贺军抓回了那个阴暗冰冷的地下室,而这次,再没人能来救他。贺昀猛地睁开眼,几乎是下意识的从唇缝里挤出了那个他最熟悉不过的名字。冷汗浸透衣衫,贺昀双眼失焦的猛地坐起身,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连喘息声都在哽咽,看起来可怜而又可悲,直到颤抖的手被人牢牢攥在手心,贺昀才恢复了一丝冷静。那人的手掌很薄,将贺昀的手包裹住时,掌心内微微凸起的茧子轻缓地在他的手上摩挲,很痒,还有些痛,但却令他感到无比的心安。
贺昀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应激过了,他以为他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了。
“你跟他一直都有联系?”
贺昀微微抬起头,惨白的脸上顶着双腥红的眼睛,整个人病态又可怖,令贺辞之心头一紧。
“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问你这么多年是不是一直都和他有联系。”
那人点在贺昀掌心里的指尖突然一顿。
“是。”
半晌,贺昀甩开贺辞之的手,眼神淡漠的飘向窗外。
“就这么不想放我走?”
贺辞之脸色一沉,于是,整间病房内,陷入了无尽的静默。
贺昀早就该死了,又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十四岁的那个下午,死在了冰冷坚硬的铁笼子里。
贺军和崔琳是在麻将桌上认识的,两人看对了眼,便勾搭到一起去了。
贺昀本不该出生,可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要了崔琳的命。
崔琳死于难产,用贺昀的话来讲就是遭了报应,因为贺军并非没有家室,贺昀出生那年,贺辞之已经四岁了。
柳敏家条件很好,当年嫁给贺军也是阴差阳错,婚后夫妻生活并不和睦,柳敏嫌弃贺军太没本事,贺军嫌弃柳敏太过强势,于是争吵不休的日子随着崔琳的死亡终于迎来了尽头。柳敏和贺军提出了离婚,独自带着贺辞之转头换了其他城市,就这样一走了之。
十岁之前,贺昀都是在姑姑家过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是贺婷为他取的。
贺婷没有孩子,却又十分喜欢孩子,所以在贺军甩手将贺昀给她照看的时候,贺婷并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是拿他当亲儿子对待,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贺昀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贺婷说是随了崔琳,如果单看五官很容易将他认成女孩儿,可偏偏眉眼之间又带着几分英气,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清冷。
日子的转折点就出现在,11岁那年,贺昀生的一场大病,也是在那年,贺军意外的发现,贺昀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崔琳嫁给自己,也只是因为怀了身孕,想快点找个下家,于是,贺军将贺昀从贺婷手里抢了回去。
自此,贺昀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贺军将对崔琳的所有怨气都撒在自己身上,但如果仅仅是拳打脚踢这么简单,贺昀都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那时候活着对于贺昀来说,就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噩梦,而他活着的全部意义,也变成了贺军可以随意发泄的活体玩具。
可他有手有脚,会走会跑,于是他逃走了,在贺军又一次将他欺于身下后,可惜没走出多远,便被贺军连拖带拽的领了回去。
他的这具身体曾被贺军印上过无数独属于他的印记,皮带抽打时留下的血痕,烟头烫过后留下的烫伤,还有那双,一遇到阴雨潮湿天气就会隐隐作痛的膝盖。
他再没想过逃跑,因为贺军将家里的地下仓库改造成了一个专属于贺昀享用的秘密基地,而平层的正中央,摆放着的,就是贺昀呆了整整三年的,那个生了锈的铁笼。
直到贺辞之的出现。
那人站在自己面前,拿着斧头,一下,又一下的亲手将那个困住自己整整三年的牢笼所摧毁,那一刻,希望就像一团熊熊燃起的烈火,将贺昀心里那片早已枯萎的燎原重新点燃。
可贺辞之与贺军没什么两样。
同样贪恋着贺昀的身体,同样视贺昀如玩物。
这个世界对于贺昀来说,仿佛都是残酷的,他们带着目的而来,吸干他身上的血,把他囚禁在身边,没人肯放过他。
从那以后,贺昀的噩梦里,不再只有贺军一个人。
指尖上还残留着贺辞之留下的温度,贺昀顿时感觉眼睛酸的快要融化掉了,目光轻轻一瞥,那人正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盯着手里那颗青的发涩的苹果。
贺军那里,贺辞之说他来处理,贺昀便没再理会。
贺辞之和贺军的关系并不好,虽说两人从未起过正面冲突,但贺辞之对其抑制不住的厌恶和反感,还是被贺昀看在眼里。
贺辞之的性格随了柳敏,甚至要比柳敏更加恶劣,所以贺军对贺辞之很是抵触,当年贺辞之凭空出现在地下室,站在贺昀面前逼着他做事的场景,贺军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眼神,似乎并不能单单用恐怖来形容,而是被一团比恐怖更加复杂的,让人忍不住逃离的,漆黑的□□所充斥着。
也许贺辞之就是个疯子,救下贺昀,却又对他做着那样恶劣的事情。
贺辞之给了贺军一大笔钱,领着人一走了之,这么多年以来,虽说贺军一直都没出现在贺昀面前一次,但却并非不想,而是贺辞之从中做梗,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贺辞之又给了他钱,一如往常的让他消失,贺军嘴角止不住的抽动着,勾起的每一点弧度都被贺辞之尽收眼底。
长达十年的花钱消灾,贺昀却从不知情。
贺昀隔天就跑回了家,他讨厌医院,更讨厌一直呆在贺辞之身旁。
他无法直视贺辞之那几乎要将他穿透进身体里的眼神,犹如一滩漆黑而又深邃的湖面,望向贺昀的每一眼里,都充斥着赤裸的侵略与无尽的占有。可下意识地依赖与索取总是令贺昀感到后背发凉,本能驱使自己不断的向那人靠近,可每走一步,贺昀都觉得身体里的某一处,正刺痛着他,令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