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那我走啦。”
“嗯,妈妈下课来接你。”
小男孩一蹦一跳地跑进了兴趣班的大门。陈颖松了口气,总算把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可爱送走了,接下来有点时间干自己的事情了。
说是干自己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计划。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偶然在商店橱窗中看到自己的样子,穿着纯羊毛风衣,拿着精致的手包,一点也看不出当初那个飞扬跋扈女孩的影子。时间过得真快啊,她都已经能被人叫做妈妈了。
一直在大街上走也怪没劲的,她拐进了一条弄堂。弄堂两边的墙壁上铺满了大红色油漆写的“拆”,看来不久之后这里的住户都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安置款了。她掏出手机,正准备给这将要逝去的地方拍几张照片,好配上些伤感的文字发朋友圈,突然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个身影似乎挺熟悉。她快步走进看看,然后惊讶地喊出声:“云溪?”
“嗯?”云溪转过头,“是你啊。”
她似乎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高高的马尾,随意但干净的衣服。只是她的眼睛似乎暗淡了,让陈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林鹿凝视着前方无神的眼睛。
“好久不见。”陈颖大方地打了招呼,“在这里碰上,真巧啊。”
“嗯,这里是我家以前在的地方,我来… 拿点东西。”
“我刚送小孩上课,散步到这里。”
云溪点点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就着孩子的话题聊下去。她推开楼道门走了进去。或许是实在闲的没事干,陈颖也跟了进来。
“你跟着干嘛?”云溪没好气地说。
“我想参观一下。”陈颖厚着脸皮说道。
云溪没搭话,继续向前走。她推开一扇嘎吱作响的木门,开始翻找东西。陈颖没话找话地说:“有十几年没见了吧。高考一结束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谁都联系不上你。本来林鹿或许能联系上,可是她… 唉。你这些年都在干些什么?”
云溪沉默许久。陈颖还以为她不准备回答了,她却突然开口说:“大学毕业后,我找了个养老院做护工。”
陈颖一时语塞,半天才说道:“你成绩不挺好的,怎么想到要做护工?”
“我想,或许只有那种地方才适合我。行将就木,就像我一样。之前那些活着的感觉都是错觉,我本来就不该追求那些。”
陈颖听得云里雾里,也不好接话,只能闭嘴。
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延续了好一会儿,云溪开口打破了僵局,问:“林鹿的葬礼你参加了吗?我记得她父母邀请了一些高中的人。”
陈颖愣了一下。“没有。这么说来,她最终还是……”
云溪点点头。“她的病情是慢慢恶化的,需要住院来维持。她的父母不愿意再出钱,为此在某次急诊之后在医院吵了起来,最后签署了放弃治疗同意书。”
她说这话,透过老屋雾蒙蒙的窗户看向外面,表情木然,却有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啪地在地板的灰尘上溅出一小块水渍。“要是那天晚上,我能拉住她,我能再耐心一点的话……”云溪喃喃地说,眼神望向无尽远方,似乎回到了那个遥远的过去。
陈颖不知道那天晚上指的是什么,她们之间又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和她一起默默地站着。
终于,陈颖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你来这里是拿什么?我看似乎没什么东西了。”
“哦,那小时候我妈妈留给我的乐谱。上次搬走我忘在这里了。”她蹲下去,从柜子里拿出一沓泛黄的纸张。
“这个是小提琴的谱子呀,我的儿子刚好也在学、”陈颖仔细看了看那些乐谱,想到儿子,不禁露出了笑容。
云溪也淡淡地笑了。“那很好,祝他成为很好的小提琴家。”她站起身,慢慢地走出去,轻飘飘仿佛一道影子。
很久之后,云溪终于来到了林鹿出生的城市,来到了清澜溪边。
以前经常听林鹿提起清澜溪,她说那是一条很美的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澜市的市中心新建了很多商场,郊区版图也向外扩张了不少,到处都能看到大兴土木的高层住宅区。但是清澜溪附近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很多人。云溪走上那座老旧的石桥,看着河水汩汩流淌,几片红叶顺流而下。
云溪走到河边,蹲下来,从包里拿出几张泛黄的纸页,那是她妈妈留在家里的乐谱。云溪早就得知她的妈妈在别的地方组建了新的家庭,她的人生已经重新开始流动,云溪在心里默默为她祝福,也狠下心斩断了对妈妈的最后念想。她把乐谱放进轻轻波动的河水,看着它们与红叶一起顺流而下。
这里的一切都像以前一样,只是那个把溪水捧在掌心的小女孩不见了。在真正的很久之后,这个小女孩会被忘记,最后记得小女孩的人也会被世人忘记,只有这江水不变,依然每天流过这座小城,依然有红叶顺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