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好,花厅四周的湘妃帘束起,珠帘半掩,院中花木清氤的香气随风而入。
灵汐今日换了身白底青纹的长裙,金丝描边,若隐若现,鸦羽般的一头青丝披在肩上,只戴了两只青玉簪子,清贵雅致。
她在桌子旁坐下,没忍住以袖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清梅替她整了整旖旎垂下的裙角,附耳道:“小姐,秦二小姐到了。”
灵汐轻轻点头。
珠帘轻响,秦二小姐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身粉色的衣裳,面若桃花,娇俏无比,见过礼后,灵汐问道:“用过早膳吗?”
秦二小姐坐在一旁,双手搭在膝上,身姿笔直,闻言矜持道:“一早便用过了,姐姐自便。”
看起来分外乖巧。
灵汐也就不再询问。
婢女端着红漆托盘进来,小厨房刚做好的点心,热腾腾放了一桌,清梅伺候在一旁,从小蛊中盛了半碗清汤递给她。
金黄透亮的鸡汤衬着白玉碗,甚是好看,灵汐刚起,却没什么胃口,雪白瓷勺在碗中搅了搅,略略尝了两口,便放下了。
昨日在书斋翻到一本无名游记,记录者文笔不错,些许小事写得生动有趣,让人如临其境,她挑灯夜读,一不小心,便看到三更天。
她将鸡汤放在一旁,暗叹,要是有咖啡就好了。
侯在一旁的秦二小姐眼巴巴看着,这会儿觉得平日里不稀罕的鸡汤香得要命,勾的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灵汐让人将早膳撤了下去,见她眼睛都跟着那蛊鸡汤走了,轻轻笑了笑,问道:“饿了?”
先前还矜持的说用过的秦二小姐顾不得其他,连忙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灵汐簌了口,接过帕子,慢慢擦了擦嘴角:“竟是又饿了吗?”
她沉吟了一下,在秦二小姐期待的眼神中开口道:“是我疏忽了,冒昧请二小姐过来,实在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二小姐快些给我解惑,便能早些回去用膳了。”
秦二小姐噘着嘴,可爱的脸上满满的不可置信,像是没料到她会不按常理出牌。
灵汐轻声道:“你将我写废的书稿偷偷收起来,是准备做什么?”
清梅冷在一旁眼盯着,小姐问出那句话时,眼前少女眼中明显慌乱了一瞬。
秦二小姐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她早有准备,稳了稳心神,正要开口,灵汐抬手,纤纤玉指朝她虚虚一按,懒声道:“想清楚再回答哦,看在锦兰姐姐面上,我给你一次机会,若是没让我满意,我就只好让主人家来处置啦!”
秦家与侯府婚期当前,秦老爷再拎不清,也绝不会容她胡闹。
秦二小姐蹙眉,洁白的贝齿咬着红唇,有些不解,还有些生气,:“几张书稿而已,昨日在书斋,我不过是觉得各位姐姐字写得好,想拿几幅回去临摹而已,姜姐姐若是不愿,说一声便是,何必如此兴师问罪?”
美目微红,眸中盈盈水光,委屈极了。
看着好生无辜。
若不是李锦兰专门让人盯着她,也发现不了,她身边的丫鬟居然敢趁人不备,偷偷溜回去捡纸篓里的废稿。
对着能做戏的人打交道就是累,灵汐暗叹,忍住想打哈欠的冲动,见她仍是一副愤愤的样子,倍感无趣,决定快刀斩乱麻:“竟是我错怪了二小姐吗?”
她朝旁边吩咐道:“秦二小姐年少无知,怕是被身边人哄骗了,定不知身边丫鬟胆大包天,居然敢假借主人之名,行盗窃之事,既如此,请锦兰姐姐过来一趟。”
帘子外边的青衣侍女轻轻一礼,转身便走。
秦二小姐万万没料到灵汐根本不与她废话,情急之下喊道:“慢着!”
侍女脚步不停,眼看已经走出花厅。
“我说!”
少女声音已经带了哽咽,眼中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梨花带雨。
灵汐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烦。
别苑小湖上的风来水榭,只一处廊桥相连,纱幔轻垂,清幽僻静。
“你是说,她隔着好远,模模糊糊见了你表哥一面,便春心萌动,想借你字迹,引你表哥出来,再相逢一场?”
李锦兰靠在软塌上,闻言以袖掩口,乐不可支。
灵汐一大早被她从床上挖起来,这会儿双手捧着脸,无精打采:“对啊,她是这么说的。”
李锦兰歪头看着她:“她这样说,你也信?”
灵汐面无表情:“她在那又是哭又是嚎的,吵得我头疼,眼看着问不出什么,便只能假装信了。”
李锦兰叹了口气。
灵汐想了想,抬头看她:“没记错的话,我哥连别苑门口都没踏进来过,什么时候见过的?”
合着让你审问真就是走个流程对吧。
李锦兰颇为无语,没好气道:“上次去马场,回来时正好碰上哥哥他们了,只隔着帘子打了声招呼,话都没说两句,谁知道有人眼尖,一眼便盯上箫世子呢!”
水榭四周垂下的帷幔被风吹起一角,灵汐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胳膊,伺候的人都在阁外,也懒得唤人,起来去拿了挂在一旁的斗篷,和李锦兰一起挤在软塌上。
李锦兰伸手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叹道:“我只当那小丫头顽劣了些,谁知道她话本子看多了,敢在我眼皮底下生事,不知死活。”
语声清淡,却隐隐带着一丝寒意。
灵汐靠在她肩头,一言不发。
她叮嘱道:“若不是她算计连累了你,本也不打算让你去出面的,剩下的你别管,定不会让你吃亏。”
灵汐闭了闭眼睛,困倦:“她姐姐在就挺好,能管得住她。”
秦二小姐娇娇柔柔,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茶味,秦大小姐却是性格直爽,行事大方,和妹妹正好相反。
李锦兰也无奈:“秦家夫人派了人来,说是舅家来人,让她回去帮忙招呼,我也不好拦着,偏又留下一个二小姐,真是心里没些数。”
灵汐笑了起来。
她这些天少有出门的时候,看来找的麻烦不少,向来沉稳大方的李锦兰也快受不了了。
软塌上的绒毯又软又暖,她靠在上边半晌,睡意越来越浓,眼帘逐渐磕上。
李锦兰脸上无奈极了。
眼见着她快睡着了,她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伸手使劲晃了晃,将灵汐摇醒:“别睡了,小心着了凉,你我相聚可没多少时日了,找你来说说话,你倒好,又睡上了。”
“嗯?!”
灵汐好似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猛然睁眼,整个人都清醒了:“你要去哪里?不在京中了吗?”
“成亲之后,我便不在京中啦!”
李锦兰在她肩上安抚性的拍了拍,小声道:“秦家老太爷不大好了,为着这事,才赶在下月完婚,原本是定在十月的。”
“绥之……他自幼与祖父最亲近,成婚后,他便会带祖父去江南老家,我自然会与他一同去。”
她轻轻叹气:“山高水远的,怕是好几年都见不着了,别人我都放心,唯独担心你啊!”
灵汐有些困惑,道:“我?”
李锦兰看着她,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灵汐,有时候我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你在乎的东西。”
灵汐愣住。
“你从不爱出门,也不喜与人来往,功名利禄也不曾见你心动,世俗的一切你好像都不感兴趣。”
李锦兰没忍住又轻叹一声,她今日着实叹气有点多。
“灵汐,没人能护着你一辈子,我知道你家中舅舅舅母对你爱护有加,可时移势迁,人心易变,谁能保证你家中能一辈子护着你?”
灵汐皱眉:“你今天好生奇怪,怎么这般多愁善感,我不是一直都这般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吗,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又不是我多想能改变的。”
只听说怀孕的人会胡思乱想,怎么快结婚的人也喜欢乱想?
李锦兰没好气:“你小时候才不是这个样子!第一次见时,虽然话少,可你眼神看什么都好奇,看见一片叶子飘落,一株花开,都能看得兴致勃勃!看着你都觉得心情好!”
灵汐暗暗腹诽,乖巧的小孩都是天使,尤其是长得漂亮又懂事的,谁见了心情不好。
“知不知道我见你什么感觉,心如止水!你若是再年长个二十岁,再正常不过,可你现在才十几岁!花朵一般的年纪,不说如男孩子一般调皮捣蛋,也不该你这个样子!”
小时候好多东西没见过啊,自然看什么都新奇,可再美的景致,再华丽的器物,见多了,自然提不起兴趣了。
她越说越气:“你还说自己一直这样子,小时候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心眼比针尖大一些,你哥哥若是惹你,哪次不被你暗搓搓报复回去?如今呢?人家都蹬鼻子上脸了,你居然都不生气!”
“若是没有我在,这回的事你也不会放在心上,就这般算了!”
心气开阔有什么不好啊!
灵汐无奈,想了想道:“可她不是被你发现了嘛,我自然是信姐姐不会让我白白吃亏,才没生气啊。”
李锦兰发出一声冷笑。
灵汐微微有些苦恼,秦二小姐心思多,可手段稚嫩,她自然不放在眼里。
可怎么到了锦兰姐姐这里,不生气便不对了?
唉,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