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圈养我的人贩子被警方打击,我被救了下来。
一个女警蹲在我面前,轻声细语地问我:“小朋友,你还记得你爸妈长什么样子吗?”
他们想要找到我亲生父母,但他们不知道,其他小孩子都是被拐进来的,而我是被卖进来的。
脑海里浮现我妈妈的样子。
我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喜欢读书,喜欢在阳台上和花花草草。因为我爸不喜欢猫,所以只能投喂小区里的流浪猫,对此我爸并不满意,时常与她争吵,表达不满。
我妈右眼下方在一颗浅绯色的痣,在她还爱我的时候,我也曾吻过那颗痣,抱着她的脖子说妈妈你好漂亮。
她会勾起唇角,露出酒窝:“我们团团也很漂亮。”
每到此时,我爸就在一旁泼凉水:“是啊,跟你样漂亮,到时候收的彩礼还多一点。”
我妈不高兴了:“什么事情都能扯到彩礼。”
关于彩礼这件事,一直是他们跨不过去的坎。我爸是个很抠的人,唯独在娶我妈这件事上,花子大价钱。
因为外公生病,我妈嫁给我爸纯粹是为了彩礼交医药费。
外公家捉襟见时,没能为她备下一份嫁妆。
结婚后,我爸便将此事翻来覆去地说,说我妈是个诈骗犯,骗他的彩礼钱。
我妈自知理亏,一开始不愿与他争执,但冷饭炒多了,会变得难以下咽,再加上两人为处世的风格相差太大。
我爸嫌弃我妈矫情,总爱拿钱买鲜花,假花不行,一定得是真的。
我妈说我爸总爱弹烟灰在花瓶里,她不喜欢家里乌烟瘴气。
本就不多的夫妻情分就此流失。
直到我六岁那年,春天来得晚,楼下好几只流浪猫被冻得直打哆嗦,我妈看不下去,她在楼梯口快递盒子搭了个猫窝。喂的是我爸从超市买回来的羊奶。
我早说过,我爸很抠门,家里用的日用品,包括我喝的牛奶、面包者是临过期的。
我爸有个记账本,在上面每一分钱都有来龙去脉,他很快就发现我妈投喂小猫的事情。
他的怒火像堆在墙角的废纸箱,一点就着。
当着我和我妈的面,我爸把那一窝小猫丢下了楼。
我至今个记得,那一窝小猫里,有一只橘猫,很可爱,圆滚滚的,我妈说,再有两天,它就满月了。
但它没等来春天,只有一团血肉模糊的□□证明它来过。
与此同时,我看见妈妈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平静地陈述道:“梁建国,我们离婚。”
“不是征求意见,也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我爸当场大吼大叫起来,他不理解,为什么这次我妈没有再继续忍下去,在他歇斯底里的愤怒中,我妈带着我回了外公家。
六岁的我并不清楚离婚是什么意思。
只记得,外公家来了很多亲戚,他们围在我妈身旁,皱着眉头说话。
“男人都是这样的,他赚钱不容易,精打细算是好事,回去好好和他商量。”
“孩子还这么小,你忍心让她没爸爸。”
“咱们女人熬过去就好了,等小玉长大了,就有好日子过了。”
他们说了好多话,我妈一句话都没回。
她静静地看着我,漂亮似桃花瓣的眼睛里,盛着一潭死水。
窗外的香樟树冒出了嫩绿的新叶,雨下了半个多月,终于在母亲节这天停下,露出久违的阳光。
外婆买回一束鲜花,让我送给妈妈。
我妈蹲下抱住我,她沐浴在金光的阳光中,问我:“小玉,你爱不爱妈妈?”
我点了点头,抱住她:“小玉x最爱妈妈。”
她弯了弯嘴色。
当天晚上,我妈失踪了。
外婆心急如焚,她把我送到舅舅家,本以为只住一晚,结果住了大半个月。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舅妈十分嫌弃我。
我吃饭时,她用筷子打我的手,说我没向长辈问好,不礼貌。
没人替我说话,我只能边哭边说:“舅妈好,舅舅好。
舅妈满意地笑了。
我妈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坐姿、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声响都可以成为舅妈挑刺的理由。
自卑比自信更持久。
它就像锋利尖锐的砂烁,在记忆的长河里慢慢被打磨,然而它并未变成珍珠,而是同我的血肉长在一起,伴我永生。
我妈是镇上最会读书的女孩,她未出嫁前,人人都夸她蕙质兰心,是妻子的不二人选,可她结婚后,却成了村民口中不守妇道的女人。
因为她被找到的时候,在和别的男人手牵手、卖花,还被我爸当场抓住。
于是,那些曾经劝说我妈的人不再张口,在他们眼里,一个男人的尊严远大于一个女人的幸福。
我妈也知道,所以她才会选择这条破釜沉舟的路。
她在铺天盖地的谩骂中顺利离婚了。
我爸不肯把我的抚养权交出去,都说母子连心,他以为这样能栓住我妈,他不知道,在那个母亲节的下午。
我对妈妈说:“小玉最爱妈妈。”
妈妈说:“可我不爱你。”
她站起身,扔掉了那束鲜花,干净利落的动作和我爸扔猫时如出一撒。
我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爸又一次赌输了。
最初,他在幻想,幻想我妈跪在他面前求复合他拒绝的爽文戏码。
可我妈没有。
然后,我爸开始三天两头的不给我吃饭,把脏兮兮的我丢去外婆家、舅舅家,试图唤醒我妈的母爱。
可我妈没有。
最后,我爸恼羞成怒,他骂我没用,骂我野种,连自己妈妈都留不住,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来宣泄恨意。
家里的花草被砸得一干二净,到处都是摔碎的锅碗,慢慢地,他依靠酗酒来逃避这一切。
后来,我爸染上了赌博,他卖了房子,卖了车子,卖了电视机。
追债的人堵在家门口,我爸转头望向我,将我交给了那个要账的男人。
一个六岁的女孩,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到哪都被人嫌弃。
我像个物件,被人不停地转手,最终落在一个叫四娘的人贩子手中,成为了一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