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我妈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找到了我,她眼带厌恶地与我对视。
女警察牵着我的手走过去。
她抱着小公主,居高临下地问:“你爸呢?
下午商场门口见过的男人也认出了我,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妈,恍然大悟道。
“你是梁玉?梁建国的女儿?”
我点了点头,声若蚊蝇:“爸爸不要我了……”
女警察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话音落下后,是一阵沉默。
她没想到,我妈妈不愿意要我。
最后,男人看不下去,他发话说先将我带回家收养。
我坐在副驾驶,我妈紧紧抱住她的孩子,依偎在那个男人身旁。
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后面,温馨的场景,迫使我不得不转头望向车外。
小夏姐站在夜色中,轻轻与我挥手。
此刻,我有些后悔,我不应该贪图妈妈的爱,她已经不要我了,为什么还要打扰她呢?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车子开向医院,诊疗室门口,她哄着孩子检查身体,眼里是止不住的疼惜。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医生时。
我正靠在长椅上,昏昏欲睡。
医生拿着一沓检查单说没什么大碍,回去好好休息就成,他把目光转向我。
男人抬手扶了扶眼镜,象征性地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小伤小痛,我早就习惯了。
等到我妈将小公主哄睡后,她才有时间解决我的事,我被安排住进别墅区的佣人房。
“你以后不用叫我妈,叫我夫人就好,我和你爸已经离婚了,如果我能联系到他的话,我会给他一笔抚养费养你,找不到的话,你暂时住这里,你之前学的坏习惯,偷东西什么的,不要带进这个家,听明白了吗?”
时隔四年的见面,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二句话。
我的手攥紧破旧的牛仔裤,很奇怪,一路沿街乞讨时,我并不觉得难过难堪,可在面对妈妈时,我却如此难受。
胸腔里像被填满柠檬,酸涩得难以呼吸。
我明明已经知道她不爱我这个结局,为什么还是伸出手了?
我不应该幻想她还爱我。
她踩着高跟鞋离去。
天已大亮,晴朗和煦的光芒铺满整座房间,我的心里冒出一个无比卑鄙的想法。
如果我没有故意放下发带,没有引起警方的注意。
那个小公主此刻应该被人买走,她也会变成一个没有妈妈爱的小孩。
吃不饱饭,睡不好觉。
我的后悔达到最高峰,对小公主的羡慕慢慢变成沾满毒汁的恶意。
比起住在舅舅家赤裸裸的刁难,这里的我更想是透明人。
我不被允许上饭桌吃饭,只能由佣人送进房间,像个犯人一样圈养起来。
没人和我聊天,我只能数着花园里的花熬时间。
直到有一天,别墅里办起了生日派对,那个小公主推开了门。
她歪着脑袋问我:“你是谁呀?”
我站在原地,原本膨胀在心里的恶意迅速坍塌下去,一言不发地瞧着她。
她探头探恼地回头:“我们在玩捉迷藏,你要一起吗?”我拒绝了,她也没生气,而是关上门,自己找了个位置坐着,与我大眼瞪小眼。
我心里嘀咕,她可一点都不见外,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她的家,该见外的人是我。
气氛一阵焦灼,门被推开了。
我妈皱着眉头走进来,将小公主抱起。
小公主好奇好奇地指着我道:“妈妈,她是谁呀?为什么在我家呀?”
我妈亲了一下她脸庞:“没事,咱们不管她。”
我不再留恋妈妈的背影,而是望向高高的围墙。
在此之前,我从未觉得当一个乞丐会是好事。
离开这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当天晚上刚过七点,我躺在床上。
我闭上眼睛,听觉变得异常敏锐,窗外人来人往,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不断传来。
我下意识绷紧耳朵去听,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脚步越来越近,我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反锁的房门被人毫无预警地踹开,男管家带着保安和佣人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寻找着什么。
一个四五十的女人直接将我从床上拉起来,面露嫌弃:“快点把大小姐的项链拿出来。”
我回答:“我没偷东西。”
她没和我争执,强行拽着我的手往别墅大厅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进来,璀璨的水晶灯高高悬挂在雪白的房顶中央,色彩鲜艳的油画、各种各样的花瓶将这里装扮得无比富贵。
大厅中摆着黑色的真皮沙发,此时坐着五个人。
我妈一家三口,还有一男一女。
女孩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年纪和我差不多大。
男孩穿着质地柔软的白T恤,休闲的打扮,手腕上戴了一块银色系手表,面容文雅干净,正是十四、十五岁的模样。
不知为何,看着他清俊的眉眼,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人都是抱臂而坐,瞧着像是兄妹,姿态傲慢。
我走到他们跟前,女孩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庄妈,找到我项链没有?”
带我到进来的女人摇头。
见状,我妈松了口气:“琦玉,你也搜过了,说不定是骑马的时候丢了也不一定,今天是你生日,咱们……”
那名琦玉的女孩冷下脸:“我在自己家找东西,要你管?”
我暗暗吃惊。
小公主的爸爸当即站起来,他斥责道:“宋琦玉,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这才想起来,他也姓宋,他们是父女?
宋琦玉挑衅道:“我好怕怕哦,真搞笑,某些人不要以为嫁进来就可以当家作主。”
我妈脸色一白,她垂下眼:“琦玉,我和你父亲是……”
宋琦玉不耐烦地打断:“就算我妈死了,也不代表你可以勾引我爸,当初是你自己要和别的男人结婚,过不好日子就又来找我爸,我爸蠢,不代表我蠢。”
在她强势的语言进攻中,我理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矛盾。
若干年前,我妈和宋叔叔是青梅竹马,谁料想,我外公生病,我妈被迫嫁给我爸,宋叔叔另娶,结果一个丧妻,一个离异。
我妈找上宋叔叔,两人再续前缘。但宋叔叔的女儿并不愿意接受我妈,她对着我撒火:“还有你,手脚不干净的人也配住进来?”
所有人都看向我,那种眼神好似要把我扒光了一样,我的四肢一阵冰凉。
我咬着牙握紧拳头:“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偷东西。”
她嗤笑一声,身旁的男生说话了:“赵管家,查监控没?”
声音清而淡,不缓不慢的语调,勾起我一段惊心动魄的记忆。
我刚学会偷东西的时候,四娘带我们去了场乐场。
那儿人多,人的注意力容易被分散。
我很快盯上了一个戴耳机的少年,似乎是心情不好。
他的同伴都去排队玩过山车了,只有他一个人兴致缺缺地坐在饮品店前。
我装作摔倒,倒在他身后,他并没注意。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角,最终将手伸向他的背包。
即将得手的那一瞬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我反握住,我下意识抬头。
少年背着光,眼里像栖着日落的湖泊,无风无浪。
“偷东西?”很温和地询问。
我不敢回话,拔腿就跑。
好在人多,我侥幸逃过一劫。
我呼吸顿时变得卡顿起来,有种被抓包的窘迫。
赵管家在此刻递上平板:“她今天没出过房门,房间内也没有找到大小姐的项链。”
少年看了我几眼,不再说话。
宋琦玉神色分毫未变:“反正在我没找到项链之前,谁都别想睡。”
她拿出手机,自顾自地刷了起来。
无奈之下,我妈抱着小公主依偎在宋叔叔怀里。
只有我站在原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小腿发胀酸软,我没忍住晃了几下。
宋琦玉看完消息后,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坐下来,站在碍眼。”
佣人忙送上一张凳子,我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又过了半小时,佣人拎了一只猫进来,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宁静。
“大小姐,找到了,是被夫人养的猫刁去猫窝了。”
话音刚落,我妈眼里闪过一阵慌乱,她张嘴就被宋琦玉打断。
“我明天要是再看见这只猫,你晚上就等着收尸吧。”
这场闹剧至此收尾,等宋琦玉他们一走,我妈的泪水就跟掉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
我自知待在这里不合适,悄声回了房间。
又是一夜未眠,我想明天就离开这里,哪怕当个臭要饭的。
翌日清晨,我刚开门,就看见了门口的男管家,他提了很多东西,手机、书包、课本、校服应有尽有。
经过昨晚上这么一闹,我妈决定将我送去寄宿学校,还真是应了宋琦玉那句话:“少碍眼。”
我换上校服,坐上了开往学校的车。
平心而论,我妈给我的物质条件很好,她每个月会给五千块钱供我使用,每次放假也会有司机接送我。
比起吃不饱穿不暖,已经很好了。
她只是不爱我。
满满当当的教室内,我被安排进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我和班上同学的相处像隔了一层塑料膜,能看见彼此,却说不上几句话,他们讨论的玩具和动画都是我不曾接触过的。
小学生也是有自己的圈子,我融不进去,便只能独来独往一个人。
我像一座孤独的岛屿,游离在世界之外。
日子在上课铃和下课铃的交替中溜走,日月轮转,窗外和香樟树叶由浅变深。
今年的第一场学下在了元旦这天。
大家表演完节目后个个眉开眼笑地准备回家。
我给司机叔叔打了个电话,骗他说自己和同学出去玩。
实际上,我一个人偷偷打车去了商场,买了一件鹅黄的羽绒服。
我在网上打听到了小夏姐的下落,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被送去南区的福利院,等元旦放假我就去找她。
我还买了别的东西,手套和零食,鼓鼓囊囊,塞满了书包。
一直忙活到晚上7点,担心碰到车辆进出太显眼,进了别墅区后,我早早下车步行。
雪下起来有簌簌的声音,踩在脚下嘎吱嘎吱的。
一切按照正常的轨迹进行,直到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