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夏天来得格外汹涌,香樟树叶被晒出焦边,蝉鸣裹着柏油路上的热气,把教学楼熏得昏昏欲睡。苏念趴在课桌上,指尖划过毕业册上陈星河的照片——他穿着白色校服,笑得张扬,手腕上的银手链在镜头前晃出一道光。
“念姐,发什么呆呢?”张野把一叠同学录拍在她桌上,“陈哥那页你签了没?他说等会儿要去篮球场练球。”
苏念坐直身子,翻开毕业册。陈星河的页 面已经被签得密密麻麻,她在角落找到一小块空白,拿起笔却迟迟不敢落下。自从艺术节那晚后,他们之间好像多了层微妙的默契,却又谁都没戳破。他会在她抱作业时帮忙扶一下,她会在他训练后悄悄放一瓶温水在他书包旁,但那句舞台上没说完的“星星”,始终悬在空气里。
“快点啦!”张野催她,“等会儿赵磊又要起哄说你写情书了。”
苏念深吸一口气,在空白处写下:“愿你永远有抬头看星星的勇气。” 写完后,她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个用银色细绳穿起来的海螺吊坠,壳上有道天然的裂缝,像极了初中那年黄昏,她塞给陈星河的那个。
“这是……”张野凑近看。
“没什么。”苏念把海螺吊坠和毕业册一起抱在怀里,“我去趟篮球场。”
午后的篮球场空无一人,只有陈星河单膝跪在地上,整理着球鞋。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11号球衣被汗水浸得半透。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额角的碎发黏在皮肤上:“来了?”
“嗯。”苏念走到他面前,把毕业册递过去,“给你。”
陈星河接过毕业册,目光落在她的签名上,嘴角微微上扬。他翻到自己那页,看到那句“抬头看星星的勇气”,指尖轻轻顿了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个用蓝色绒布包着的小盒子。
“给你。”他把盒子递给苏念。
苏念愣住了,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银色的书签,形状像一片星空,角落刻着极小的字:“谢谢你的海螺。” 她想起艺术节后台,林小满说他手腕上的手链“像是贝壳磨的”,原来真的是。
“你还记得……”苏念的声音有些发颤。
“当然记得。”陈星河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十三岁那年夏天,有个女孩把她捡的海螺塞给我,说‘这个更结实’。”他顿了顿,从手腕上取下那串戴了多年的银手链,“后来我把它磨成了手链和书签,想着总有一天能还给她。”
银色的手链躺在他掌心,链节上还留着海水冲刷的痕迹。苏念看着那道熟悉的裂缝,忽然想起初中毕业旅行的那个黄昏——海浪打湿了少年的头发,她把海螺塞进他手里时,他耳尖也是这样红。
“其实……”苏念握紧手里的海螺吊坠,“我一直以为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陈星河看着她,目光比午后的阳光还要温暖,“记得你蹲在沙滩上找了很久,记得你说‘裂缝是大海的指纹’,也记得……”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艺术节那天,你在舞台上抬头看我的样子。”
苏念的脸颊发烫,她把手里的海螺吊坠递过去:“这个……也还给你。”
陈星河接过吊坠,把它和手链放在一起,银色的光芒在阳光下交织成网。他忽然伸手,轻轻拂去苏念脸颊上的一缕碎发:“高二那年便利店,你把汤洒在我身上,其实我早就认出你了。”
“嗯?”
“你校服袖口的毛边,和初中时拽我袖子的那件,磨损的形状一样。”陈星河笑了,“后来看你总在角落画画,就想找机会和你说话,结果第一次搭话,就是被你‘泼’了一身汤。”
苏念“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眶却有点发热。原来所有的“偶遇”,都不是偶然。那些她以为的单向观察,其实早被回应;那些藏在笔记本里的心事,原来也被妥帖收藏。
“好了,快签名吧。”陈星河把毕业册塞回给她,“等会儿赵磊他们该来了,不然又要被起哄。”
苏念拿起笔,在他名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夜莺,翅膀上点缀着银色的星点。陈星河凑过来看,指尖划过那只夜莺:“像你艺术节画的那只。”
“嗯。”苏念点头,“因为它飞到星空里了。”
夕阳把篮球场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远处传来张野和赵磊的咋呼声。陈星河站起身,把银手链重新戴回手腕,海螺吊坠和书签被他小心地放进衣兜。
“走吗?”他向苏念伸出手,“去便利店买鱼丸,第三颗半价。”
苏念看着他掌心的纹路,又看了看他眼里的星光,忽然想起笔记本里的第一页——那是她偷偷画的,他在篮球场上跃起的背影。那时的她以为自己是背光生长的植物,却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光就已经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她。
她把手放进他掌心,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握住了整个夏天的星光。
“好。”她说。
风吹过香樟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毕业册里的海螺与星光,终于在这个蝉鸣不止的夏天,找到了属于它们的归宿。而便利店的关东煮还在冒着热气,像他们未完待续的故事,在暖黄的灯光下,等待着下一个温柔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