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

    “咱们待会到了京城,先去客栈放了行李,”堂兄坐在江浥尘对面,掀起帘子朝马车外看去,“然后,若还未到宵禁,便带你在城里逛一逛,怎么样?”

    江浥尘正神游着,没作声。

    他仍然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如梦似幻:十数日前,在地方做官的堂兄依旨进京面圣,几日后人还未归,便先托人捎了一封家书回来。收到家书当日,江浥尘的爹娘捧着一张纸发作了足足一刻钟,才把消息告诉了自家小子——当今圣上金口玉言,指了江浥尘进宫作伴读。

    马车摇摇晃晃,堂兄见江浥尘没有反应,便戳了戳这位堂弟的脑袋:“哎,浥尘?想什么呢?”

    江浥尘回过神来:“圣上真的指了我入宫伴读吗?我真的要入宫伴读了吗?”

    “不,圣上传你进京治罪,” 堂兄无奈,“你问了不下数十遍了。”

    进宫伴读……这事儿确实是寻常人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可它落到江家头上,偏偏还不算蹊跷。

    如今晟朝弘兴年间,“江”氏虽非大姓,可京城皇宫里的后宫之主、中宫宝座上的那位尊贵无比的,便是姓江。

    是了,当今皇后殿下出身长安江氏,江浥尘的父亲如若有胆,该唤皇后殿下一声“堂姐”,把那胆子借给江浥尘,他便该唤皇后殿下一声“姑母”。且他们家和皇后母家的江府也算有往来,去年皇后之母故世,江浥尘一家还帮忙操持老夫人的丧事。

    可江浥尘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堂兄再次掀开帘子往外瞧,江浥尘见状忙说:“别瞧了,灌了一厢冷风了!”堂兄不为所动。

    江浥尘撇了撇嘴角,裹紧了衣服。

    过了一刻钟,马车便摇摇晃晃地驶入了外城门。车厢外,人山人海的喧嚣涨潮般阵阵涌来,挡也挡不住。纵使江浥尘再怕冷,也不得不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看这入夜前的京城,灯火初上,繁华百态,当真与家乡不同。

    喧闹声中,马车又过了内城门,道路是愈发宽阔,可金银琳琅与市井人烟又离远了。

    “干什么的,停下!”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喝声。

    “吁——吁!”马车停了下来。

    江浥尘还在和堂兄大眼瞪小眼,车厢的后门就被一下子打开,两位人高马大、身上着侍卫打扮的冲里面瑟缩着不作声的二人说道:“下来,例行检查!”

    二人乖乖下了车,待侍卫检查完包袱后,抱着行李站在一旁,看着侍卫绕着车来回打量,时不时上手摸索一下。

    天色渐暗,江浥尘这时才注意到马车前方是两扇巨大的城门,嵌在一堵巨大的墙里。抬头望去,这堵红色的墙横在前面,从东到西一眼望不到头,墙顶铺着金色的瓦,远处的拐角能看到几座角楼高高在上。城门的上方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内有三个大字——月成门。在离城门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两三排带刀的侍卫。

    江浥尘感觉,这堵墙和这座城,简直要压过来吃了自己。他看了看远处和车夫攀谈的侍卫,悄悄地问堂兄:“此处……不是客栈吧。”

    堂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我怎晓得这车夫给咱直接带到皇城来了……”

    “哎!快来,城门马上要落锁了,上车,带你们进去!”车夫离开两位侍卫,朝站桩似的二人走来。

    堂兄开口问道:“不是去客栈?怎的直接来了皇城?”

    车夫哈了口气儿,揣着手打量堂兄一眼:“我可没说要去客栈啊,上头的意思是给你们直接带去宫里,中途不得停留——自然呢,这也是不能让你们知晓的。”

    “那我们今夜……”

    “随我来吧,里面自然有安排的住处。”

    二人上了车。

    进了皇城,城门缓缓关闭,彻底将民间的热闹隔绝开。江浥尘掀着帘子的一角,马车外便是天家宫苑了:

    灰色的甬道和红色的宫墙都披了一层夜做的纱,月光朦胧,更让人好奇它们本来的面目。皇城里的天似乎比外面黑得更早、更浓些——长夜在这里候场打扮,寂静作妆,黑暗为裳,装扮好后才到外面去,登上属于天下世人的场子。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宫人提着东西,用灯笼贷来一点光,在甬道上匆匆走过。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轻轻敲响车厢:“二位,到了,下车吧。”

    江浥尘与堂兄下了车,来到一院落门口。江浥尘抬头,院门上方挂着匾额,写着“奉祥所”三字,想来这里就是今晚过夜之处了。

    车夫帮忙拿下行李后,开口嘱咐:“这奉祥所江大人半个月前曾来过,规矩自然不用多说。那二位先歇下,明儿一早自会有人来通传。”说罢,车夫便牵着马走了。

    江浥尘转头调侃道:“江大人~~~”

    “为兄好歹也是个官儿呢,”堂兄拎起包袱,朝面前的院子抬了抬下巴,“进吧。”

    二人迈入这奉祥所,江浥尘跟着堂兄进了其中一间点着烛灯的屋子。

    进屋后,堂兄看他的堂弟好奇地四处打量,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这奉祥所不大,和正儿八经的宫殿也没法比,平日里大多没人住。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圣上恩准,皇城里的嫔妃家进宫探望,入夜便住在这里……”

    缘是第一次进皇城,相比起这屋子,听堂兄啰嗦就无趣透顶了,江浥尘扭头,发现还有间里屋。

    “咱们江家也算和这皇城沾亲带……人呢?”堂兄转身,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还未他等出声唤人,便听得旁边里屋传来一声惊叹:

    “堂兄!!!快来啊!这……”

    堂兄赶忙疾走几步,进了里屋,却见江浥尘脱了外衣,躺在暖铺上:“这皇城里的铺就是不一样,烧的这么暖,不过怎得不见烧炕的炉子呢?欸,堂兄……”

    江浥尘见好半晌没动静,抬起上身,只见堂兄靠着墙,抱着膀子看着他,像看街上乞讨的丐帮:“皇城里还烧炕呢,是吧?是不是还吃窝头,喝面条,酒足饭饱乘凉去?皇城里烧的是地龙,什么炉子……”随后摇摇头叹道,“好歹也是江家的人,怎么这样?”

    收拾一阵后,二人熄了灯,上了床。这床炕其实是按着通铺来造的,几个人并肩睡都可以,两个人住十分宽敞。

    “哎,堂兄……”江浥尘刚想开口。

    “打住,你也听那车夫说了,明日要早起,快睡罢,到时候误了事,小心给你撵出去。”

    江浥尘的双眼在黑暗中瞪大,伸过手去,不轻不重地捣了捣头顶那边:“可我连明天要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不知道呢,叫撵出去也有你的份儿!”

    “啧,话糙理不糙,”堂兄的声音从铺的另一头幽幽传来,“我进京觐见,圣上问我是否有一堂弟名叫浥尘,书读的好不好,然后就命我带你入宫一趟,说是要你来做伴读。具体要见什么人……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多半会是皇后殿下。”

    江浥尘从床上一个翻身起来,朝着另一头的黑暗看去:“明天我们要觐见皇后殿下吗……如若我答得不好,会不会连累家中啊。”

    “嗯……你虽然性子倔了些,嘴硬了些、馋了些,身子娇弱了些,玩性大了些……书读的倒是不错……此外没什么毛病,且既然指了你,总有圣上的缘由,你放心罢。”

    “……”

    江浥尘心安了不少,躺了回去。

    “那……既是伴读,伴谁呢?”

    “如果真是托皇后殿下的福,那大抵是作七殿下的伴。”

    “七殿下?”

    “嗯,七殿下是皇后殿下亲生的皇子,算来和你差不多年纪。哎,明日不管要见什么人,你注意言行,知道吗?”

    “好。”

    “得亏这院内只有我们二人,不然方才那一嗓子,明日皇后殿下说不定就知道了。”

    “至于吗……这所里只有我们二人吗?”

    “进院子时只有咱这间屋点着烛灯,其他屋子都没人住。”

    “晓得了。”

    “嗯,睡吧。”

    奉祥所彻底在黑夜中安静下来,皇城这最东北的一角便率先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在皇城的中心偏西,有一座宫殿还亮着一小丛灯光,但很快,这丛灯光也熄掉了。这座宫院的正殿门口出来了两个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也是一主一仆。前面的丫鬟先出来,掀起门口厚厚的布帘,送出来一位眉目透着骄气的小少爷。

    “我的爷,娘娘这么说了,你便听话吧。”那位丫鬟先放下门帘,再轻轻开的口。

    小少爷回头看了看窗户方向,轻轻皱了皱眉,对丫鬟说:“姑姑,明日我是一定要来看的,记得替我跟祥云姑姑说一声,给我留个口子进去。”说完便三步两跳地下了台阶,走向宫院的大门,身后跟上来了不知哪里冒出的两个随从。

    那位丫鬟急,却不得不压着声音朝着小少爷喊:“小殿下……”

    小少爷俏皮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宫院的大门轻轻地开了又轻轻地关,在宫墙之间留下回音,和着三个身影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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