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明睡醒以后过来替班,清绝坚持守在医院,她催促着陆温回去睡觉,陆温的手机需要充电,清绝把她赶回宾馆,自己和史家明呆在ICU外面。
    史家明来医院之前先去买了一件棉服,医院周围的店子没什么好的衣服,史家明选了半天冻得不行,只能随便拿一件。
    他裹着那件军绿色的大衣坐在椅子上,捧着盒饭吃的很香,清绝略带抱歉的说到,“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还没说完,史家明打断她,“咱不是朋友吗,这点事算什么?”
    清绝点点头,没在说什么,她把一瓶温热的豆奶拆开,放在史家明的手边,站起身向外走去,史家明问她去哪,“厕所。”
    清绝站在安全通道里,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带来的头昏脑胀,在楼道里呛人烟味的加持下更加严重,清绝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她打通了向父的电话,“嘟……嘟……”
    医院设施老旧,连安全出口的灯都蒙上一层发黄的灰。
    电话终于接通,“爸,你什么时候过来?”
    史家明都睡醒过来了,而向父这个亲生儿子却不见踪影,“下午吧,我上午得请假。”
    清绝没在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身上陆温的大衣已经沾染了烟味,再也没有那股好闻的木质香,清绝扶着一旁的楼梯扶手,缓缓起身。
    陆温睡了一两个小时就赶了过来,清绝把她和史家明送出医院外面,强硬的要他们先回京城。
    陆温拗不过她,走之前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卡,“密码是你生日,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会一直开机。”
    海城潮湿刺骨的风卷起陆温的长发,她深深的看着清绝,眉目里全是不舍,“我回去忙完就来。”
    清绝没说话,史家明把车开过来,清绝拉开车门把陆温推进去,“路上小心,走吧。”
    清绝在后视镜中缓慢变小,然后消失不见,陆温的手机震动一声,“你的大衣回去还你。”
    陆温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车子汇入主干道,史家明设置好导航,“学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史家明在来的路上才知道这是大他一届的学姐。
    陆温靠在椅背上,车里的暖风吹得她昏昏欲睡,但是陆温还是打起精神,她知道史家明要问什么。
    “问吧。”
    史家明抓着方向盘,“你和清绝,是……”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概括两个人的关系。
    陆温有些好笑,她反问道,“那你呢,和清绝是什么关系?”
    “我把她当好朋友啊!你这是什么话?!”史家明把导航声音调小了点,“是我在问你欸,你别扯开话题!”
    陆温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泛出湿润,“清绝当然也是我的‘好朋友’啊。”
    陆温脸上又挂起那种狡猾的笑容,“我困的不行,先睡一会,下个服务区换我开。”说着,就调整座椅,倒头睡了过去。
    清绝很长一段时间守在海城,陆温回去之后和她只是手机上发发消息,清绝会在晚上回复,她白天的时候忙着照顾老人。
    陆温被公司和学业拖住,温以玫对她一声不吭就跑去海城而放手不管公司的事情极为恼火,但是又不舍得说她太多,自从陆父宣布退休之后,陆谦步步紧逼,家里公司里,母女俩都没有什么喘气的机会,温以玫在确定不是陆温受伤之后就没有再对海城的事情过问太多,只是又重新把陆温拴在了京城。
    陆温让助理给史家明送去一件新的羽绒服和与他家酒店的合作意向书,算是还了他的人情。
    清绝在海城呆到考试周之前,奶奶才悠悠转醒。
    老人的大脑受损很严重,基本的自理完全不能实现,已经认不得人,向父把母亲送进一所疗养院中,那里清绝也去看了,环境与服务都不错,她悄悄地用陆温的那张卡支付了全部费用。向父知道之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深吸几口烟,“走吧,回去读书,这里有我,我不会不管她的。”
    这也算是对清绝的一个保证,她买票回到了京城。
    迎接清绝的是京城的一场难得的大雪,因为这百年难遇的天气,地铁停运,清绝等了很长时间的公交都没有到来,她只好背着包,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学校。
    回到寝室的时候,鞋和袜子都已经湿透,清绝换下鞋袜,穿着拖鞋去打来一盆清水,把自己的桌子和衣柜擦拭干净。
    床单上的浮尘在清绝的动作下旋转升起,与不甚明媚的,藏在云层后的太阳发出的微弱的光掺杂在一起。清绝换下床单,好在柜子里还有一套换洗的床单,她整理好床铺,把旧的塞进洗衣机,这才告一段落。
    清绝拿出手机,盘算着自己所有的存款,奶茶店因为请假太长时间已经招了新的兼职生,她失去了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清绝把借的钱一笔笔的列出来,不是一个小数目,清绝把剩下的钱全部转到一个卡里,打算先给陆温还一部分。
    书桌上的书还是她走之前摆放的样子,上面已经有一层薄灰。清绝找出信纸,认真的写了三份借条,然后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第一张借条,先给史家明送过去。
    史家明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很是开心,正值饭点,他提议一起去食堂吃个饭。
    清绝先过去点好两碗牛肉面,史家明来了以后一屁股坐下来就吃,清绝把准备好的欠条递给他,“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先给你这个,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
    史家明停止咀嚼,他拿起来那张欠条,俊朗的眉目上挑,“欠条?那些钱学姐已经给我了。”史家明一脸崇拜,“还给了我们家一个大合同,我和你说……”
    “她还了?”清绝打断了他的话,“陆温?”
    “是呀,她一回来就把我和包包给你凑的钱还了。”
    清绝心情复杂,她一声不吭的搅拌着手里的面,史家明看她脸色不好,也就没在多说什么,他极快的吃完了碗里的面,和清绝一起往外走去。
    “你回来告诉学姐没有?”
    清绝轻轻摇了摇头,照顾一个病重的老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在海城时,真没时间和陆温联系。
    史家明走在路边,拿脚踢着路上的石子玩,“我要是猜的没错,这样的欠条你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对吧?”史家明自顾自地说到,“但是比起欠条,我觉得学姐更在乎你的消息。”
    路的尽头是清绝的宿舍楼,对于史家明的话,她没法做出回应。清绝低着头,快速和史家明道别之后就上去了。
    回到宿舍,清绝撕毁了这三张欠条,她把纸屑扔在垃圾桶里,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呆,又重新拿起笔,写下一张新的欠条。
    她知道,和陆温之间的关系,现在发展的已经不甚明朗,如果说,在奶奶生病之前她还有勇气去回应学姐的感情,那现在,在陆温见过了她的窘迫以后,她所剩无几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了。
    短的拿不住的铅笔头,衬衫上别扭的一条缝合的线,和站在主席台下同时拿着奖学金和贫困生补助的她,与当时抱着陆温的她,是同一个向清绝。
    清绝在陆温的身上,无数次看到过自己跟随着她的眼睛,她记忆中没有什么值得反复拿出来品尝的快乐因子,仅有的温暖就是奶奶和陆温身上那股好闻的木质香,她时刻看守着这些快乐,生怕一不留神它们就偷偷溜走。
    清绝在那张椅子上坐了很久,她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她要把那种令人贪念的温暖,留在身边。
    还没来得及去找陆温,考试周就已来到。史家明临时抱佛脚,拖着清绝在图书馆奋战,势必要把一学期的知识用两三天就装到脑袋里,中午清绝饿的不行,和史家明出来找饭吃。
    史家明头昏脑胀,他挽着清绝往外面走,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刚才记下来的东西。下台阶的时候一抬头,一个长发的女生站在那里,冷冷的看向他,目光比京城的冬天温度更低。
    史家明呆愣两秒,清绝还不明所以,拉着他走了两步,史家明反应过来就赶紧松手,清绝顺着他的眼睛才看到陆温。
    京大的树枝上挂着雪还有将消未消的冰,图书馆门前的灌木丛,不知道谁别出心裁的趁着天寒撒上了水,风雪吹过就成了晶莹剔透的装饰品,京城的风雪装饰了京大,整个校园都银装素裹,美不胜收,而现在,陆温站在美景里,她的美色未被景色占去分毫,清绝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背景变成虚无,陆温才是这风雪秘境里唯一的宝藏。
    陆温走上前,不动声色地别开史家明,清绝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什么回来不和她联系,可是陆温没有,她只是牵起清绝的手,和自己的手一起放进了大衣兜里。
    “是要吃饭吗?”木质香开始萦绕。
    史家明很有眼力见,“啊……我和舍友约了吃饭,那清绝就交给学姐你了!”史家明朝清绝眨眨眼,“清绝你要是下午有事的话,我帮你把书包收拾回去,我会好好学习你的笔记的!”
    史家明说完就一溜烟跑路,只留下紧张不知如何摆放手脚的向清绝和散发着迷人香气的陆温。
    陆温牵着她走向停车的地方,温柔的嗓音响起,“听医生说,奶奶已经好很多了,这下你不用太担心了。”
    车灯闪烁,一辆新的黑色路虎停在清绝的面前,陆温拉开副驾驶的门,把清绝推进去,她自己转过另一边上车。
    只要是和陆温单独呆在一起,大脑就会慢半拍,清绝安静的坐在那里,陆温给她调整了座椅,系好安全带,“我们中午去吃湘菜吧,我订好位置了,那家湘菜做了调整,不会很辣。”
    清绝抿了一下干涩的唇,“好。”
    到了饭店,陆温下车后把钥匙交给一旁的服务生,另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引着她们往里面走,穿过两道门之后,温热的气息覆盖了清绝身上的寒意,偌大的中式庭院里修着一个假山,高山流水,一旁开的艳丽的桃花竟成了陪衬。
    “这里的温泉也不错,不过是人工的,改天我带你来泡一下试试看,不知道能不能让你的手暖和一点。”
    再过了两道门,进入了一个小隔间,清绝坐定之后就有人送来热毛巾,陆温脱了大衣递给服务生,然后随意点了几道菜,大多是海城那边的特色菜,只有一两道是湘菜。
    服务生退出去之后,陆温拿起茶壶给清绝倒了一杯,杯子底部的花瓣随着茶水的注入,旋转上升,清绝低着头看着那朵花。
    清绝端起茶杯喝下第一口之后,陆温才开口,“我这段时间太忙了,没注意到你回来,对不起。”
    清绝诧异抬眼,陆温这才显露出半分疲惫,“我忙着谈一个合作,还有学校里……”
    包厢角落里的一枝梅花开的正好,几个花蕊含羞半开,娇弱的探出头来。
    “学姐,”清绝收回目光,“不要和我道歉,我们之间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陆温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唇上留下几分湿意,头顶的灯光亮的晃眼,窗外的景色偷偷溜进来,清绝却无心在意。
    她此刻的目光停留在学姐的那只手上,那只手,放下茶杯之后轻叩桌面,纤细的手腕上还带着她送的手链,清绝像是着了迷一样,轻轻地,带着小心,像是捧起一件易碎品一样,抓住了那只手。
    “学姐,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算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