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西江月
联系了好几个同城,大家约定好时间和地点,满是愉快地讨论即将开启的奇妙旅行。
俞初晴乐呵乐呵地几个聊天框切换,和关系好的舍友报备晚上她不回宿舍了。
舍友连发好几个猥琐表情包:“哟吼,你还说没和那个帅哥谈恋爱,这都要夜不归宿了哟哟哟。”
俞初晴翻白眼:“没谈没谈没谈,真不明白为什么看到一对男女走在一起就要怀疑有情况。那是我高中好朋友,真挚的,友情。”
舍友:“好好好。那你夜不归宿干什么,总不能网吧通宵吧?”
俞初晴神神秘秘的:“和我几个朋友到市中心玩通宵,我们要去调查灵异事件。”
舍友一点也不感兴趣:“哦。那你注意安全,时刻和我报备哦。”
俞初晴表情包:“了解。”
不过既然谈到叶岁之。俞初晴打开和叶岁之的聊天框,上一次他们说话还是一个月前。叶岁之好像很忙,他不再去做光鲜亮丽的模特,反而对文学研究深造起来,加上运气好,有名气的老师愿意带他,所以常常“失踪”。
俞初晴问他过得怎么样,叶岁之半响才答复“挺好的”。
俞初晴问他出来玩,叶岁之总是推脱要学习。
俞初晴问他要不要和自己夜游这所城市,叶岁之过了这么久也没答应。
上了大学之后,和一些朋友渐行渐远,俞初晴第一次感受到空落落的无措,而又无可奈何,世界这么大,这么多条轨道不可能永远同一个方向。
她别扭地退出界面,当置顶的消息栏一个一个跳出来新消息,她被吸引走情绪,整理好心情又去检查今晚夜游的装备。
夕阳慢慢上岸,约定好的时间到来,俞初晴背着包站在市中心老旧电影院门口,满怀着激情和兴奋。
然后她收到了第一条坏消息。
三十岁带俩娃来冒险的大叔连打好几个电话,说自己和孩子们在高架上遇到了车祸,车子直接翻了个面,孩子挺安全的,就是自己现在正以仰面的姿势躺在车子里,借助消防员的帮助给各位打平安电话。
俞初晴吓得半死,赶紧叫人家挂了电话,在同城群里解释了情况。
几个人忽然一片寂静,随后有人问,没了大叔的车,他们后半夜开车去城外酒店的计划怎么办。
俞初晴挠头:“城外就先不去探索了,我来看看能不能换一个近一点的酒店。”
大概过了半小时,俞初晴还没解决好酒店的问题,又有人在群里紧急艾特全员。
是和她同样年纪的男生,说家里人集体吃错东西食物中毒,他正把家人往医院送,实在来不了聚会了。
接二连三,又是一对姐妹花说不能来了,她们瞒着爸妈的事情最终还是暴露,现在交代完马上就要吃一顿竹笋鲜肉。
只剩下俞初晴和另一个男生,俞初晴一动不动盯着那个男生的头像,最后自己先出来说:“太可惜了,我突然也有紧急情况,这次夜游先取消吧。”
那个男生随后也附和,这场闹剧就算到此结束。
俞初晴仰天长叹,自己坐了两个小时的公共交通难道就要止步于此?她不服,转身走近电影院,买了爆米花套餐,匆匆买了一张最热门的电影门票,掐点舒服坐在高级沙发椅上。
不能白来。
看电影途中她又刷附近美食,一上头买了日料双人套餐,敲敲好舍友的聊天框,问她愿不愿意来吃。
结果被舍友骂骂咧咧:“你怎么不早说我刚反方向坐车一小时找我男朋友去了。”
俞初晴实在找不到别人,嚼吧嚼吧爆米花,觉得自己干那一份双人餐也绰绰有余,可以吃不完打包。
看完电影,她正准备步行导航,结果发现这家日料店只在凌晨营业,此时此刻古楼的钟响,正是晚上八点。
自己怎么能消磨四五个小时。俞初晴就差头捶地,她无能狂怒,翻白眼看天的时候,看到了很好看的星空。
“原来在这里也能看到这么多星星吗?”她忍不住拍下来,顺便发了朋友圈。
在街边的长椅上休息,看人来人往,觉得自己好像静止在时间里。
人通常有一刹那,会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刚刚做的事情,相同的时间和地点,很强烈,但只有一瞬。浪漫点说,这是似曾相识,真要解释,反正俞初晴不太喜欢“海马效应”这个答案。
她觉得,这是一种回溯。
总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在这种“似曾相识”的时刻发生,但是我们遗忘,为了推进重要的事情,我们会产生印象,而真正去知道,需要去进行。
有飞机掠过,俞初晴眨眨眼放松,喃喃自语:“又有什么东西我忘记了......”
手机有新消息,有意料之外的人联系她。
上一次见杨江月,还是他们三个围在一起讨论性骚扰的事情。
俞初晴礼貌地脱鞋坐在榻榻米上,周围包厢都没有客人,连灯都没有开全,仔细听还能听到后厨员工聊天的声音。
她看着杨江月,觉得好厉害:“江月姐你和老板是朋友吗,还能让我们在非营业的时间来吃饭。”
那个双人套餐只是看上去份量多,实则不然。杨江月又点了两道菜,笑笑:“有点交情,今天刚巧在附近。”
本来准备准点下班回家休息的,结果接到海外号码,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磕磕绊绊的,像是喝大了,杨江月听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让他注意身体,没忍心拉进黑名单,但也没有备注。
在公司门口漫无目的地发呆,她忽然觉得今天的天空很亮,居然有群星点点。
低头想找朋友喝酒,没有人回复她,正巧看到了杨江月的朋友圈。
她没那个勇气找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聊感情问题,只是借口需要放松,喝了一壶又一壶清酒。
酒精度数不高,她没那么容易醉倒。
就算醉倒,周瑜也不在了。
俞初晴乖乖地吃美食,她能看出来杨江月有烦恼,但人家不主动说,自己也不好问。
只是有点在意,那种“似曾相识”在促使她,比从前都要急迫,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于是她开口了:“江月姐,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哦。”
杨江月看她,红晕上脸:“我以前有一次,喝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和人上床了。”
俞初晴震惊:“什么?那你报警没,这种事情不能觉得不好意思的,要勇敢一点.....”
杨江月笑了:“不是。我喜欢那个人,所以上床也没关系。”
“但是后来我又害怕了,觉得自己的爱拿不出手。”
她笼统地概述了一下自己和周瑜,以及他们的爱情故事,以为两三句话就能过去,却越讲越多,打个岔就一件小事也能滔滔不绝。
说到故事的结尾,她想到自己之前做的一个梦,惊醒后心脏被挖掉的余感还存在,梦变得模糊。
杨江月:“可能我继续和他在一起,总是会阻挡他的人生,他已经给我的我还不起,所以我想不再错下去了。”
俞初晴放下筷子,很是认真的:“可是,江月姐,我觉得你爱他的也不少。”
“觉得痛苦就是因为有爱。不要去思考自己没办法付出什么,而是思考自己能给他什么,物质或者金钱,这些他都不需要你给,但还是牢牢地跟着你,说明你给了他爱。”
“追求平等,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物质守恒定律还没研究明白,爱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在天平两端完全齐平。个人感受,很难做出客观评价,你站在重的那一侧,仰头看他,当然觉得他高高在上了。”
杨江月有点吃惊,没想到俞初晴年纪小能说出这么多东西。
俞初晴摆摆手:“我也只是把字和字连在了一块,经常表达错误或者不完整的。不过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她很好奇那个梦:“我来庄周解梦,愿意吗?”
杨江月:“我们在梦里也是分开了,我记得有人死了,他变得很抑郁,说要找我,然后我们站在马路两边,车流很快,我往前踏一步,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再也看不清......”
“做过这个梦之后有几天都怪怪的,干活的时候有点混乱,会奇怪自己是不是做过这些事情。”
俞初晴摸摸自己刚剪的短发:“不科学地来讲,如果梦见一个人,那就是他在想你。如果梦见死亡,可能是预兆,警示。有句老话,除去生死无大事。”
杨江月沉默半晌,起身说自己想去打个电话。
他们的故事,应该会变好的。
俞初晴乐呵呵地吃了好几口寿司,晃晃悠悠给朋友们发去美食照片,除了叶岁之,大家都纷纷发来深夜美食进行回击。
她戳戳叶岁之的聊天框,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等杨江月回来,脸上表情不错,问要不要打车送俞初晴回学校。
俞初晴摆摆手:“我定了酒店,不要担心我。”
其实她把酒店取消了,她还是很想去那个医院周围逛一逛,那儿还有一个著名风景山,她可以爬上去看朝阳。
她们在店门口告别,杨江月的朋友送她回家,俞初晴坚持要自己离开。
快零点,夜晚居然多了层薄雾。俞初晴打个哈气,沿着地铁线慢慢悠悠晃过去。
俞初晴觉得这个都市传说的真实性也不大,现在除了本来计划内的伙伴们都没来以外,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路过热闹的小吃街,还帮一个走丢的小女孩找到了她父母。
虽然拒绝了人家请吃东西的好意,但她还是很希望这对父母能给她写表扬信到学校的,可以加学分。
路过几家亮着灯的殡葬用品店,有一家人围在门口挑灯干活,俞初晴走累了坐在一边,带着好奇看大妈大姨做手工,人家热情,还要教她怎么做。
俞初晴小时候跟奶奶生活,对这些不陌生,做了几个也有模有样的。
她问怎么这么晚还要做活,大妈大姨:“来的着急,走得突然。”
她点点头,世事无常。
休息过后,她起身告别,有屋檐上的猫把石子扫下来,砸到俞初晴的右脚。
她伸手,那只猫跳在她怀里。后边的大妈发出笑:“第一次看这猫亲人呢。”
俞初晴给了猫一块饼干吃,蹲下放走。她蹦蹦跳跳地离开,觉得自己今天获得了青睐。
这座城市好大,踏步在马路上,四周很静,连风都不在。
地图上这家医院方方正正的,只要跟着指示走根本不会迷路。俞初晴叉腰站在医院大门口,她这样安慰自己,因为走茬了一个路口,逛着逛着就来到医院地下停车库口子,只要她不进去,自己就是安全的。
她转身准备折返,刚路过一家奶茶店还在营业,她要来一杯清醒一下。
谁想被人撞上,俞初晴踉跄几步,紧紧抓着自己的书包,警惕地看向来人。
是一个老人,背着厚重的旅行包,皱纹的双手还抱着红色的塑料袋。
老人忙道歉:“对不起哦小姑娘,天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俞初晴没说话,老人家左顾右盼,有点奇怪:“我这是走到哪里了呀,小姑娘,你知道这个医院大门在哪里吗?”
稍稍松口气,现在快五点,路上出现人也正常。
俞初晴给老人看手机地图:“我也不是本地人,您往这条路过红绿灯再右转,应该就是了。”老人眯着眼,把塑料袋往上提:“哦哟,这个医院太复杂了,我要去住院部探病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俞初晴:“这么早探病吗?”
老人笑笑:“太突然了,我老早就出发,就怕来不及。”
感觉最近的大厦顶部突然一闪,俞初晴抬头,最东边微微泛白,已经这个时候了。
“我陪您过去吧。”俞初晴做了个决定,她匆忙给舍友发了消息,告诉她要是自己半个小时后没回消息就打电话,搀扶着老人,不急不缓地去找医院的门。
有人作伴,不过十分钟就找到了地方,俞初晴目送老人坐上电梯,松口气。
不过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这个地方又变得复杂,俞初晴上楼下楼好几次都没看见出口,安全通道的指示牌指向的门都是锁住的,去找值班的护士,人家又累又忙的,她也不好意思凑过去添乱。
不知道怎么晃悠到急诊区,俞初晴的手机电话响起,是舍友,她刚接起,后面有一群人乌泱泱推着病床跑来,大喊让开。
俞初晴自觉退到一边,刚和舍友说自己现在很安全,眨眼就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叶岁之,她认识的叶岁之,躺在那张急救病床上,就算是血肉模糊,她也能知道那是叶岁之。
舍友还在呼喊,俞初晴的意识早就迷糊,感觉自己被劈了一道白光。
再反应过来,有人在身后喊她。
是刚才的那个老人,满脸忧愁:“还是没能赶上呀。对不起啊小姑娘。”
“俞初晴,起来回答问题。”俞初晴迷迷糊糊睁眼,对上老师那一双犀利的眼神。
旁边的叶岁之戳戳语文书,压低了声音:“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的解释。”
俞初晴这才恍然大悟,立马作出答案,落座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体哪都酸疼,自己居然还会在语文课上睡着,太不可思议了。
叶岁之在做压在书本底下的数学卷子:“有什么可奇怪的,语文课不犯困你等着体育课睡觉?”
“太奇怪了。我怎么可能在讲苏轼的时候睡着啊,我最喜欢他的诗了。”
“那苏轼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那我这辈子一定做超多好事,积福积德呀。”
她在苏轼的画像旁边画了半轮月亮:“等我来不及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希望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