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花落
叶岁之听到叶辞柯要相亲的消息的时候，双手间刀叉在陶瓷盘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叶辞柯只是躲避，疯狂掐掉扬声器，而老妈还在喋喋不休。
“我知道你还在上学，那见一见女孩子有什么不好的，人家和你一样年纪，也在读书的，她对你挺感兴趣的。”
“再说了，你也快毕业了。到现在还没个女朋友像话吗，我又没叫你一定要和这个女孩子谈恋爱，见见面聊一聊，万一你们看对眼了呢。”
“考研我知道你要考研，那谈恋爱耽误考研的啊，这跟人家女孩子有什么关系，你考研不是看你自己努不努力的嘛。”
叶辞柯脑袋都快炸了：“好好好我去见一面见一面，您别念了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准备继续吃饭，他小心翼翼抬眼去看叶岁之，人家没有开口提问，也没有做出别的表情，只是专心致志地在吃自己面前的食物。
叶辞柯稍微松口气，也不主动说起这个话题。他们兄弟俩表面平静地吃完这一顿中饭，哥哥说收到了导师消息要回学校，弟弟说自己下午还有工作，会很晚回家。
实际上是谎言。
叶岁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他已经习惯出门在外戴口罩和帽子，混入人流，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觉得心里有无数荆棘在生长，从前生长痛的酸涩感又涌上心口。
找到一家书店，点了咖啡和甜点进去休息，开始一条一条回复俞初晴给他发的消息。
俞初晴上大学水课太无聊，刚开始还能认真听一听，现在学期过半是装都不想装了，一个劲儿和叶岁之吐槽这吐槽那的，还有一些各种糟糕的人际关系、官僚主义，狠狠地批评了当代大学老师不知道哪来的优越感。
她谈到学校社团，觉得她学校没有灵异事件调查社简直太无趣了。
叶岁之笑了，给她发了段语音。
“哪个学校会支持迷信谣言啊，你没被辅导员找已经很好了。”
俞初晴：“我这不是迷信，是包容和相信世界上各种理论，那些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既然是科学的上限，那我们不如大方承认是有鬼怪和神明存在的。”
叶岁之挖一口蛋糕压住咖啡的苦，突然对俞初晴研究的鬼怪故事很感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啦，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传说，比如学校原址是墓地啊，从前有穿红裙子的女生在图书馆自杀留下鬼魂啊，半夜两点出去喂鸟看见白衣书生之类的。”
“其实我也知道都是假的呀，但这种传说就真的很有意思，不管是真实情况还是后来的艺术加工，都带着浓厚的人文浪漫。”
叶岁之打住：“之前你告诉我我们高中以前有人偷窥女生宿舍第二天横尸荒野两只眼睛被挖走其实是你编的吧。”
俞初晴对此很是得意：“那是用来吓唬我们学校男生的。那会儿男生晚上用望远镜偷窥女生宿舍的事情闹这么大，举报都没把他们一网打尽，我就在旁门左道上使使劲儿。”
叶岁之：“这哪带着人文浪漫了。”
“打击社会毒瘤，保护广大女性，这多浪漫！”俞初晴铿锵有力打出这句话，成功得到叶岁之的赞同。
“不过我最近在论坛上看到一个好像是真的都市传说。”
“据说在花落的季节，如果晚上十二点夜宿街头的话，会碰见一家医院，无论怎么走都绕不出去，在路上还会碰到各种糟心的事情。”
叶岁之疑惑：“这真在哪里？”
俞初晴给他发了张地图：“就在这个城市呀，这个地方有个肿瘤医院，地形之复杂，本地人都要绕几圈才能找到出口，周围又是殡仪馆又是高楼大厦的，出过很多事情的。”
叶岁之随意看一眼，觉得其中有一个大厦的名字有点眼熟，估计是之前去那里参加过活动。
俞初晴还在说：“要不是现在时节不对，我还挺想夜游玩一趟的。”
叶岁之叹气：“你还是注意一下人身安全为好。”
俞初晴回了个表情包，之后没了动静，估计又开始浏览各种鬼怪传说的论坛和网站了。
叶岁之有点犯困，他看看时间，在思考自己是回学校给老师露个脸，还是回家窝房间里打游戏。
书店门口“欢迎光临”的女声响起，叶岁之下意识去望，没想到会看见叶辞柯。
后面还跟了一个女生，和他哥差不多年纪，穿着很得体，笑起来很好看。
叶岁之的动作仿佛按了暂停键，他呆呆地看着他哥和那位女生亲密地走到前台点餐，又找了空位坐下，几句寒暄，聊天话题慢慢渐入佳境。
相亲。
叶辞柯说要回学校完成导师的任务，而此时此刻在和一个女生谈笑风生。
叶岁之把头靠在一旁的书架上。
他明明可以直接说的，毕竟老妈催促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相亲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要撒谎呢。
他想继续待下去，他想观察这两个人会有什么样的进展。他有点疑惑，觉得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他小心翼翼珍惜的一点点回馈，其实也是他的自作多情吗？
如果叶辞柯和他不一样，那那些，原来都是兄弟恭维吗？
好可笑，他刚还说俞初晴是在不切实际的幻想，实际上自己才是，以为还有一个人是爱他的。
叶辞柯感觉后脑勺凉凉的，他回头瞧，只听见门口响起“欢迎下次光临”的声音。
他很是礼貌地和对面女生聊起兴趣爱好，说到自己的弟弟很喜欢看漫画。
女生饶有兴趣，还说他们两个或许是同好也不一定。
有点像完成任务一般结束一下午的约会，女生还想请他晚上一起吃饭，叶辞柯摆摆手，说自己弟弟还在家等他煮饭。
开车回去的路上，城市的霓虹灯亮起，给周围渲染出梦幻的错觉，跌入时光隧道。
趁着红绿灯，打发了老妈的电话询问，又收到好兄弟周瑜的视频电话，叶辞柯觉得身心疲惫，心不在焉地问他有什么事情。
“我失恋了。”周瑜摆着脸，叶辞柯好久不见他一副吃屎的表情。
“吵架了？”叶辞柯打了转向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自从周瑜接到国外学校通知后，这对情侣磕磕绊绊不少。
周瑜不知道从哪里讲起：“不是单纯的吵架......我昨天和她说起明年留学的事情，问她能不能凑个假期我们提前去玩一趟，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刚下班回家和我说分手，她列了一大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的理由，然后说让我整理一下思绪，自己带着行李箱走了。”
看来事情有点严重。叶辞柯：“知道去哪了吗，去找啊。”
“在她朋友家，不让我见，说让我冷静冷静，她过几天再来收拾剩下的行李。”周瑜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我冷静什么，什么分手的理由我一个都不明白，哪来的什么巨大的差距，还有什么感情的不对等......她就比我大几岁啊什么破差距，明明如此平等的关系，哪来的不对等......”
叶辞柯听不太清楚这人的情绪发泄，看了看时间：“电话说不清楚，你要不来我家？”
周瑜应下，叶辞柯绕路准备去超市再买点食材，打电话给叶岁之，没有人接。
到家的时候周瑜已经进门了，叶岁之给人倒了茶水，看见叶辞柯进来也不说话。
叶辞柯觉得不对劲，刚想和他弟说话，没想到周瑜扑过来挡了视线。
叶岁之没什么胃口：“我不太想吃，你和周瑜哥吃吧。”
可也没想到被周瑜拦住，这个失恋的男人绝不允许在场的任何人不参与他的吐槽大会，硬是把人控在餐桌边上。
晚餐是火锅，叶辞柯简单清理食材，在周瑜的指挥下把冰箱里所有的酒都拿出来了。
一口气喝掉半瓶啤酒，周瑜开始大倒苦水。
在场三个人，有两个人都心不在焉。叶岁之看上去对这对情侣的情感问题不感兴趣，机械地随便唰唰蔬菜，叶辞柯则一只耳朵听他兄弟吐槽，一只眼睛悄咪咪盯他亲兄弟，想窥探出一点蛛丝马迹。
“你们说说！”周瑜哐当一声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我和她，哪来的身份不对等？我和她明明一样，这么积极地去做一件事情，我去国外，嗝，去国外就是想快一点毕业，快一点挣钱。挣钱！她说她一直拼命工作，是想赚很多很多钱，逃离以前的贫穷，逃离那个所有都很糟糕的地方......那我知道的呀，我想和她一起创造一个理想的生活，她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这哪里！哪里不对了......”
叶岁之终于抬眼，他假装无视他亲哥的目光，继续听周瑜讲下去。
“我们谈理想谈感情，谈情说爱......谈恋爱......我爱她啊，第一次见到她就很喜欢，她很鲜活地和我碰到一块儿，无论是犯傻还是做蠢事，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就很有趣，我很爱她......我爱上了，肯定的，确定的，她怎么能说我不爱她......”
叶岁之打断他的哭丧：“只是江月姐没你爱她这么爱你而已。”
他像个将感情剥离掉□□的怪物，一点也不客气地指出这位不在场女性的种种缺点，但也没对男主人公嘴下留情，就算是面前两个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也没有停顿。
“这是一个主体问题。她对你说出分手理由的时候，直接说‘你不爱我’‘你总是高高在上’‘你一点也没把我们放在同一个位置’之类，很直接点出你了吗？”
“应该没有吧。都是周瑜哥你自作多情而已，下意识把主体放在自己身上，其实还是因为自我意识很强烈，简单来说就是自以为是吧。江月姐知道你为了她做了很多，知道你很爱她，但自己没办法同等付出，没办法同等爱你，没办法爱人，很痛苦的。所以她才会选择分开。”
周瑜整个人都愣住了，感觉脑袋处理不过来太多信息。叶辞柯语气有点严厉，捏住叶岁之的肩膀：“好了。”
叶岁之放下筷子要走：“我吃饱了。”
他关上房间门，只留两人大眼瞪小眼。
“想好了？真的不继续干下去了？”杨江月很仔细地给叶岁之讲终止合同的要点，她这两天眼睛肿，常常戴副墨镜挡光。
叶岁之点头，不犹豫地起笔签字，乖乖坐着等杨江月向上报告审批盖章。
杨江月的办公室不小，午休时把两把椅子收一收还能跳个八段锦，采光也不错，阳台上还放着周瑜之前送的多肉盆栽。
“江月姐，你真的和周瑜哥分开了？”叶岁之目光跟随，杨江月把东西收拢好，答应说：“嗯。彻底分开了，我昨天刚把所有东西搬走，反正他也快出国了，以后也不会见面。”
随后她又笑笑：“拉着我好一顿痛哭，差点让邻居报警了。”
“不说我了。你呢，模特的活不干，是准备认真读书了？”
叶岁之：“嗯。突然觉得做研究挺有意思的，浑浑噩噩的一阵，想找些事情做清醒一点。”
杨江月真诚地祝福他：“希望你能开心，开心就好。”
他以为自己能够推翻从来，彻底不做梦了。但只是压抑而已，用其他事情一件又一件压在那一块肉上，压制其跳动，如假死一般。
叶辞柯看他弟放弃模特的工作，重回校园勤勤恳恳，说不上来怎么回事。
他们的关系又恢复到之前，一点小别扭很快就过去，真的要吵架连火都打不起来。
叶辞柯觉得这样不对，但他们老妈觉得这才是长大了。
“以前岁之就是太缠着你。”老妈特地来他们的出租房炖鸡汤，说是朋友搞来的野生乌鸡，“挺好的，都长大了，你们都能自己独当一面了。”
叶岁之在客厅看书，带着耳机听不见他们说话。叶辞柯靠在厨房门口，脸上表情不是很愉快：“我总觉得他有心事不和我讲。”
“他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心事，有喜欢的人了呗，怎么事事都要和你这个哥哥讲？”老妈露出笑，转眼又瞪他大儿子，“你能不能也上点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次那个女孩子怎么不好了，人家挺喜欢你的。”
又来了，也不知道老妈为什么一定要在合家团圆的日子说一些不讨巧的话，好像一家人聚在一起只能表演家庭教育片似的。
老妈把煮好的汤端出来，招呼叶岁之抓紧洗手盛饭，又是敲敲叶辞柯的脑袋：“也巧，人家女孩子最近手术住院了，你明天放假去探望，用保温盒把鸡汤给人家尝尝。”
这句话所有人可都听见了。叶岁之默不作声地把碗筷放下，拖椅子倒是发出了一些噪音。
叶辞柯露出假笑：“我这么过去也太冒犯了。”
“说好了，去探病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岁之明天是不是没课呀，和你哥一块去得了，再买点新鲜水果。”
叶岁之没说答应也没拒绝，就埋头吃饭，把那一碗鸡汤狠狠吞进肚子里。
等老妈走后，叶岁之又要躲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天日，叶辞柯当机立断把他拉住，实在有点想不明白：“你最近怎么了？”
叶岁之：“没什么，上学太累了。”
叶辞柯：“就你那个课表能累个屁。以前又是上课又是兼职的，也没看你精气神比现在还差。”
他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你每天都几点睡觉？吃饭也是，我不在家几天我看你火都没开，在学校是不是也不按时吃？叶岁之，出什么事情了？”
总不能真的是喜欢上谁结果爱而不得郁郁寡欢吧。
叶岁之抬眼看他，看到他眼底对自己的关心，想哭又想笑的。
他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感觉时间过的好快。一年两年就这样过去了，你马上要实习毕业了，妈让你相亲，是不是谈恋爱结婚也很快了，然后就有小孩儿了，然后小孩儿又长大有小孩儿了，你就要变成白胡子老头了。”
叶辞柯皱眉：“那你也是白胡子小老头了。”他使劲儿揉搓叶岁之的脑袋，“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呢。我不谈恋爱，结婚什么的更别说了，才二十出头，这么多事情值得去干呢哪有时间结婚生小孩。”
“那个女生，家里算得上和老妈是生意伙伴，总是让我多去露露脸，也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东西。”他拍拍叶岁之的脸，“你是在乎这个吗？在想我谈恋爱的话不管你了？”
叶岁之很好哄的，因为哄他的是叶辞柯。
他点点头：“嗯。”
叶辞柯跟变戏法似的从他耳后拿出一个小挂坠，一朵陶瓷的白玫瑰。
叶辞柯：“有点早了，但是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不管什么事情，哥陪你一辈子。”
马上就到花落的时节，秋意冷冷瑟瑟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