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灰沉,街市繁华,春烟楼的鎏金牌匾上的红灯笼从白日青天照到此时,满楼的胭脂香馥郁扑鼻,浓蜜如化口糖霜。
楼前青石板被马蹄塌的稀碎,一辆雕花木轮马车听主人的示意,急停在春烟楼前。
只因琉璃昏黄的光晕下,春烟楼的姑娘倚着朱漆栏杆抛了一记媚眼,腕间金铃响脆,伸出轻盈灵动的笋白玉手,指尖鸳鸯戏水白帕随风荡漾,姑娘唱喏:“陈大人吉祥 —— 您上次点的花雾茶,奴奴早备好了。”
莫说美人娇嫩如春桃花,就这绵绵声音,直沁人心骨。
“贵客陈大人,花雾茶赐座!”楼前接客的老管事朝里喊,那些机灵的茶酒女自然会迎客。
“我来我来!”声音清越,脆如银铃。温玄宁高举着长嘴铜壶应声道。
转眼她单足立在八仙桌上,甩起腰间的铜铃,叮铃作响。
表演正式开始。“陈大人,花雾茶来喽!”说罢,长嘴铜壶在她手中如舞剑般游刃有余,热腾腾的茶水在空中呈现一道金弧,自三尺高处凌空落入陈大人的茶杯中,竟无一滴溅出。
满堂喝彩声,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如此绝妙的倒茶技,竟是一个粗布盘头,身着柿色粗布,肩头洇着茶渍酒痕的茶酒女。不过就是年龄大了点,已是桃李二十年华。
老管事只管吆喝,“贵客柳大人,落桑酒赐座!”
“我来我来!”温玄宁收起铜壶,另一只手迅速举起。
客人还意犹未尽,温玄宁转眼头顶竹叶青,两臂环抱各是屠苏和罗浮春。她穿梭在东倒西歪的醉客中,酒水从坛嘴飞出,明明瞧着要泼在客人身上,随即一个接一个的仰身转腰,酒水乖乖落进酒壶。
....
“我来我来!”
“初儿姐这儿有我,有我!”
春烟楼里,已经喊了二十一天的我来我来。
诺大的青楼,自然不止一个温玄宁茶酒女。
穿着打扮比温玄宁体面的姑娘,同样举着茶壶穿梭宾客中,温玄宁叫她初儿姐,初姐往温玄宁那里望,挑眉对身边人说道:“这傻丫头,两天都没休息了,还不知道偷偷懒。”
玲儿姐是她们三位茶酒女年纪最大的,经验丰富,从十三豆蔻就在春烟楼干活,见多讨生活的,但从未见过如此鞠躬尽瘁之人,“哎,我们这些茶水女是楼里最累,老鸨的规矩但凡客人进了春烟楼,茶酒必须时时刻刻斟满。丫头许是最近手头紧。”
两人一同上了二楼,初姐倒了一壶茶又道:“一共四层楼呢,一毛不拔的老鸨就雇了三个人,前几天瞅玄宁卖力,原本还招一个人现在提都不提一嘴,这谁受得了。”
玲姐一开始带着温玄宁熟悉规矩,从闲聊中知晓她的家事一二,“听说玄宁从小丧父丧母,两月前一手养她大的奶奶也去了,家还住在最穷的石头村,一个年芳桃李的女娃家,身上这一件衣裳。”
初姐咂舌,“太可怜,石头村,用乱石堆屋子的村?”
玲姐伺候完人少的四楼就下去了,到底于心不忍,“花魁马上要献舞,正是人多的时候,我去大厅帮她。”
花魁冷怜香是春烟楼头牌,巳时献舞,赏客挑准时辰,总来个蜂拥而至。
大伙望向袭来的贵客们,只有温玄宁眼底蕴着满意,恨不得三头六臂,脚踩风火轮。
只一言,就算累死她也要让春烟楼的客人无不称赞。就像在现实生活中开怀大笑的客户签完合同,敬佩地跟她握手那样。
现实生活她是业界顶级精英,连续四天跑项目没合眼,只是睡了一觉就穿了。
至今她不确认那是死了,还是做了一个梦。
【宁宁,人家告诉你很多遍了,你没死】
脑海里那聒噪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机械音偏挤出的强调,【虽然你天崩开局,但是只要活下去,就可以睡醒了。】
活下去,如今她是有这顿没下顿,温玄宁在一刹那回忆起自己穿过来的日子,醒来无父无母,家徒四壁,石头为床。为了眼盲奶奶和自己的生计,一年干了六份工作。
可每当自己干到第二十二天的时候,那些店铺离谱的破产倒闭了。
不是药铺老板跟着小姨子跑了,就是胭脂水粉铺得罪权贵小姐。
逼问NPC,才知道,自己绑定了破产系统。简而言之,自己不可能有能够鼓腹含饴的营生,这叫自己怎么活,吃穿住行哪样不要钱。
所以,她偏不信,逆天不成,她逆系统。
又逼问NPC,才知道,还真有逆系统成功的案例,不过是0.001%的概率。
温玄宁不也是山沟里的穷姑娘,通过努力成为上京业界知名的精英,所以只要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定不会破产。
如今在春烟楼当茶酒女,已是第二十一天,几日没日没夜的伺候,生意好得不得了,哪有什么破产之兆。
只要撑过明日,那么,她就有活下去的经济支持。
“贵宾曹大人,亲点温玄宁伺候。”
“我来我来!”
温玄宁单手领酒坛,酒水从半空倾泻而入柳大人的酒壶中,曹大人是开封府知府判官,这几日温玄宁的努力可是有回报的,曹大人一连来了三回,每次都要看她的茶戏酒戏。
不过温玄宁发觉,曹判官那眼睛跟糊了一层猪油似得,油腻腻的。好像看的不是她的倒酒的戏法,更像是自己的身子。
温玄宁眉头微蹙,胸脯内收。各大青楼都有的规矩,茶酒女是正经行当,不侍奉客人,也没几个讨嫌的客人去青楼不找貌美如花的姑娘,却去找那长相平平,粗布麻衣的茶酒女。
正当温玄宁收手,回避去找姑娘们伺候曹判官的时候。
“别走呀,玄宁姑娘!”曹判官一把抓住温玄宁的手腕,往他怀里一拉。
温玄宁猝不及防,一手猛地撑向桌角,两脚扒紧地面才没有摔在桌子上。可惜半坛子的酒,倒在了曹判官的身上。
她不知曹大人为何如此,莫不是服务不周?连忙抽手,给曹大人道歉,“曹大人,实在不好意思,里厅有厢房可以换衣。”
曹判官明显不撒手,还将那酒坛给甩在一边,色眯眯地道:“好呀,你给我亲自换。”
好在温玄宁是玲儿带出来的,对这些冒犯的宾客,总有一套说辞。温玄宁看向众人,嘴角梨涡微露,一手指向自己这一身烂衣服,俏皮的调侃:“哎呦不怕大人们说笑,我从小家穷,只知粗衣麻布的穿法。大人这华丽衣裳我也是都会有福赏没福气碰呀。”
接着手掌伸直五指,向众人亮相,“再说,我这手中的硬茧还真怕刮了大人的真丝料子。”
“曹大人,不如让我们青烟楼体贴的姑娘们,为您”温玄宁还没说完。
“哟啧啧,玄宁只用脱,不用穿哈哈哈哈。”醉醺醺的曹判官歪斜身子放肆大笑,睨向温玄宁窘迫的样子,得意极了。依旧不松手,还故意敞开了衣领,细小的眼睛半眯着,肆意打量温玄宁的身子。嘴里唱着浑话,“谁把棋声惊觉后,起来香汗湿□□。”
众人听罢,曹大人是看上温玄宁,此刻非她不可。一个个袖手旁观,甚有不少者煽风点火,“这茶酒女看样子穷得可怜,不如从了曹大人,做个妾,这不就飞上枝头变凤凰。”
“就是,多少姑娘上赶着得宠呢。”
温玄宁绷着脸,嘴角抽动,活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对自己唱黄腔。还有两天,只要能证明这破系统能被破除,大不了换一家干。她强压心中怒火,“大人喝醉了,不如尝尝青烟楼的茶水,玄宁给您表演茶戏法。”
“我呀,想看你在床上表演。”
“你!”温玄宁一脚踏上桌子,指着曹判官,真是给脸不要脸。
玲儿姐刚下楼,瞅见这一幕,忙去给温玄宁解围。掌事妈妈一把拦住,“干什么!倒你的酒去。”
“柳大人这份福气,是人家玄宁的。”掌事妈妈身材肥圆,面扑铅粉白得发灰,一手悠闲地嗑瓜子。
玲儿心头大骂,你拿人血养胭脂,就不怕遭报应?我就算饿死去北山当不要钱的矿工女,也不做你这生意的摇钱树!
掌事妈妈眼波流透着精明算计,上下眼打量玲儿,捏紧她的下巴得意道:“别整日装什么清高,等你那弟弟娶亲用钱时,你那老母还不是把你往我这一卖!”
玲儿用力拨开掌事妈妈的手,眉宇担忧地朝温玄宁看去,那无礼的曹判官竟还口吐黄腔,“不如陪我,携手揽腕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哎嘿嘿。”
掌事妈妈对着管家说,“里厅备一间好房,我们玄宁准备迎客。”
接着走向众人目光的焦点,按住温玄宁不准她逃,“曹大人可真是幸运,这玄宁可还是个雏,待会儿温柔些。”
温玄宁一边被无耻的曹大人按住,一边这邪恶的老鸨堵了自己的后路,如此她也不傻,大不了不干了,饿死总比被侮辱的强,端起旁边的酒坛想要摔在曹大人的头上。
“曹大人,多久没见奴家,奴家可想死你了。不如让奴家伺候您更衣。”巳时已到,花魁冷怜香,攀着垂帘从天而落,新月笼眉,春桃拂面,一袭红裙艳压群芳,众宾客哗然。
曹判官站起身来,满脸不耐烦,“怎么,你们春烟楼姑娘不接客,那还开什么,走大伙去隔壁醉梦楼。”
掌事妈妈急红脸,曹大人可是知府有名的人物,量她怎敢得罪,那些宾客更不想得罪,蠢蠢欲动就要离开。
转身对几位姑娘使眼色,要她们将温玄宁绑上楼。反正这丫头无父无母,奶奶也走了,今日强她,也没人替她打不平。
见此急情,温玄宁咬紧嘴唇,单手领起酒坛朝曹大人的脑门砸去。
掌事妈妈吓得眼睛瞪得跟鸡蛋似得,“你疯了!”
嗖一声,一记暗器从楼外,摧枯拉朽般袭来。
莫不成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