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楼下路灯昏暗闪烁，几个老奶奶在单元门口坐着闲聊。许霜霏停好电瓶车，和奶奶们分别问了好。
她在骑车的时候很容易想起林唤夏奇怪的论调。
她坚定拒绝了自己载人去食堂的邀请，固执地认为一切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都是危险的，除了单车，因为它的速度难得“可爱”和安全。
林唤夏扶着她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向她挥手，说，再见小鹿。
打开家里的锁。厨房里炒菜声不停。客厅冷清着，灯只开了一半，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更加逼仄。
小姨还没回来，只有母亲在厨房忙碌。听到门口的响动，戴着围裙的女人打开厨房的推拉门，朝她淡淡的开口。
“回来了。”
“嗯。”
“快开饭了，你先去歇着吧。”
许霜霏点了点头，换了鞋，将自己锁在房间。在这个沉闷的屋子里，难以描述的轻微窒息感又开始包裹着她。直至房间门被轻轻敲响，小姨轻柔的声音传来。
“霜霜，吃饭了。”
餐桌上是简单的两菜一汤，许霜霏秉持着对身材的要求，吃了小半碗青菜就停了筷子。
坐主位的人围裙还没摘，头发已长出一些霜白，也跟着停下来，将有质量的视线投注在她身上。
“最近练习怎么样？”
“还行。”
安静了几瞬，许母才冷冷地续了几句。
“下次比赛你必须拿出成绩知道吗？”
“不要再给我丢脸。”
小姨轻轻握住她的手。
“妈，我知道了。”许霜霏低声回答，“吃饭吧。”
林唤夏抱着一束花，在老式铁门前按了两次门铃，里面才有人回应。
保姆阿姨帮忙打开门，客厅的人就招呼着。
“Sylvia快进来。”
包装精美的花束交给阿姨，几珠狐尾百合招摇明媚，林唤夏坐到沙发边，乖乖地喊了声老师。
受这一声称呼的正是国内殿堂级钢琴家刘天恩教授，也是林唤夏自音乐启蒙来一直师从的人。
在傍晚收到恩师晚餐邀请的信息后，她也是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
庭院逗鸟的老人听到声音，也悠哉悠哉走进来，“可算把你盼来了，就等你开饭呢！”
“看把你馋的。”
刘教授瞪了一眼自己丈夫，挽着唤夏来到餐厅，“你师公亲自下厨做的鱼，来尝尝。”
一席饭宾主尽欢，还开了一瓶葡萄酒。刘天恩教授有意看看自己学生近来的长进，视线投向客厅一角摆着的一架立式钢琴。
林唤夏会意，坐在琴前，沉吟片刻，选择了《胡桃夹子》中的《花之圆舞曲》。
轻快梦幻的经典曲目，以数个轻柔的和弦起始，配合上丝滑连绵的琶音。粉红色的糖果幕布揭开，仙子的透明翅膀扇动。
随着旋律逐步增强，客厅另一角，刘天恩已经搂着丈夫轻轻摇动舞步。
对林唤夏而言，这首曲目并不算难，多年练习形成的肌肉记忆，让她的手指能够以最准确的力度落在每一个琴键上。哪怕她已经几个月没碰钢琴，此刻脑海里是空的，但一接触这位老朋友，她依旧如鱼得水，轻松驾驭。
仙子们的舞裙轻盈荡漾，节奏与舞步逐步加快，钢琴声越来越强。接下来是一连串不间断的大跨度琶音，本应该沉稳的手腕在此刻却不由自主的发抖起来。首先乱的是节奏，接着几个弹错的音符发出刺耳噪音，一首美好的曲目在此中断。
——果然。林唤夏松开琴键，神色不明。
两位老人也停下了舞步。刘天恩来到钢琴旁，神色担忧，轻轻拥住自己的学生，揽着她往庭院走。
“没关系，只是你太紧张了。”
林唤夏摇了摇头。
“对不起，老师。这个毛病很久了。”
夫妇俩闲时喜欢侍弄花草，紫藤沿着木质栏墙攀缘月色，旁边的鸟雀在笼中不时啾鸣，石子砌的小径旁是一座秋千。师生俩就坐在上面谈知心话。
“所以你答应我回国来，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见林唤夏沉默不语，刘天恩想着不能逼问学生太过，只好换一个角度。
“Erin他们知道吗？”
林唤夏摇了摇头，嘟囔，“他们哪里有空了解这些。”
“那安修那老头呢？”
“我也没跟他说，安爷爷会瞎操心。”
一时间庭院内只有几声鸟语虫鸣。
林唤夏突然抱住自己的老师，像是在长辈怀里撒娇的小孩。
“老师，我只是最开始... 忽然不知道钢琴对我的意义。”
带茧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听她诉说的人给予她极大的耐心和包容。林唤夏才得以吞吞吐吐说下去。
“就是... 比较迷茫，然后... 八月那场比赛，一个名次也没拿到。”
“那之后，我就发现... 自己一碰钢琴，手会控制不住发抖。”
“唤夏。”刘天恩唤着自己爱徒的名字，“我曾经想过，你这一路太顺风顺水了。你想想，九岁你拿第一个大奖，到你十六岁呢，你已经没有可以挑战的比赛了。当然，我也特别为你骄傲。也许正是这样，你在这条道路上陷入一个疲惫的时期，这不怪你。”
她注视着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学生：“八月份那场比赛我也看了，确实是心态问题，不过我不觉得有什么。你呀，是个不能受挫的孩子。钢琴对你的意义，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找。”
“你有多喜欢弹钢琴，弹钢琴能够给你带来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这是你自己的课题。”
刘天恩教授离开的时候，林唤夏还在庭院里发呆了许久。今天是上弦月，夜空星子零落，风刮的不轻。她突然想起那个人在舞室的身姿。
——许霜霏，芭蕾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也许这会成为她对这个人产生好奇的众多原因之一。亦或者——
“也许我的答案能够在你身上找到。”
八点二十，用完晚饭，一起在客厅看了电视，许霜霏还是打算回自己出租屋休息。小姨在门口轻声挽留，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好嘱咐几句夜凉添衣。
来到楼下取了车，风虽大，许霜霏才觉得自己能喘口气。她放空了很久，才顶着夜风驶向回家的路。
出租屋其实就在学校东南门附近，离校园内便利店也很近。快到目的地前，她鬼使神差拐了个弯过去。
等手上拿起一袋面包，她才后知后觉清醒过来——这是在干什么？她前两天才趁打折采购了一袋。
转眼看到收银台，站着一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心跳加快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来。
等人转身离开，她错愣了一下，泛起不痛不痒的失落——也是，又不是只有林唤夏才会穿成糯米团子。
插曲过去，骑车经过东南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许霜霏看到马路斜对角，东门外一辆车停下来。她突然想起来，这里倒是离林唤夏的宿舍楼挺近的，不由得看了一会。
一个女生下了车，又和车里的人谈了些什么，笑的很开心。这一次直觉没有发挥失误，尽管隔的那么远，她还是从和下午一致的衣着上确认了。
车厢内阅读灯开着，暖色的灯光在起风的马路上像一个特殊的锚点——是公主的南瓜马车，这个冬天里，温暖的堡垒。很长久的时间，她在这一个路口停驻，恍惚间想起林唤夏好像提到过，今晚要赴一位老师的约。
她总是很容易招人喜欢，许霜霏感慨。真羡慕。
而她也是沐被这位公主善意的人之一。不过一个下午，她拉着她逃去了童话故事里。蜜糖一样的阳光，风也不像现在刺人。那根火柴短暂的幻象过去后，她又会提着裙子去哪里呢？
路口绿灯第三次亮起。许霜霏笑了一下，继续向前了。
回家洗漱完，千篇一律的夜晚，许霜霏难得躺在床上有些失眠，打算打开手机瞥一眼消息。一条被遗忘的、四十分钟前的好友申请引起她的注意。
不过她首先点开了消息栏中姜悠的未读消息——
“女神对不起！我抵抗不住诱惑，出卖了你的账号！”
然后她点开那条新增的好友申请。
“哈喽呀~小鹿~??..???”
通过的那一瞬，聊天框上的“Sylvia”立刻变成“正在输入中...”，一条消息砸过来。
“你好呀女神(?? ? ??)听说你很高冷来着”
姜悠在这时又弹了一条消息出来：“不是我说的！”
... ...
她似乎不死心，“真不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