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注销需要七天,这期间丛薪不是没有尝试重新登陆过,可每当一看到那个确认界面,她就像是被触碰了触角的蜗牛,立即缩进重重的壳里。
像她这种普通而胆小的人,应该很难去做自媒体吧。
丛薪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火车缓慢前进,她的腰杆已经快不是她的了,她向前伸了伸腿,却被另一双横来的腿所阻拦,瞬间又缩回到原始的三分之一处。
好累。
丛薪以往从来没有三十岁的概念,只知道蛋糕上所摆插的蜡烛在连年递增,一晃就过了三十,但经由一天一夜的折腾下来,她突然意识到三十岁满是疲惫。
可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在车上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但就是很累。
以前在宿舍夜谈时,她没少与舍友们畅想未来,她的三十岁不是在商场鏖战,就一定是在周游世界的途中,反正不该在满是杂味的逼仄车厢内。
怪不得总有人说有些冲动一定要在年轻的时候去做,大概因为岁月是把杀猪刀。
不完全杀死她,也要杀死她的一部分。
丛薪站起身,转向车厢连接处,在烟雾缭绕中眺望着远方。
天很黑,车很晃,以至于除了一片模糊的乌漆嘛黑外,她什么也看不清。
“喂,今晚我就不过去了,我现在在火车上呢,别提了,没抢上卧铺,只能硬座十个点……当然没更新啊,哪有那么快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以我的手速写三千最少也得四五个小时……”
“哪能不写啊,像我这种无业游民就指望着这两个字交房租呢……你少来谄媚我,放心,等我爆火后指定忘不了你,姐带你去点八个男模,住大别墅……”
丛薪听得断断续续,身后的小姑娘捧着电脑朝车厢中部走去。
“切,给你画饼还不乐意,行啦不跟你说了,牛马要上线了,不然今晚真要熬大夜了……”
柔软的声音越来越远,丛薪的思绪也跟着越飘越远。
火车行驶到后半夜,车厢内依旧灯火通明,上下来往行人不断,无一例外皆是满脸疲倦。丛薪上眼皮直贴着下眼皮,双肩紧紧抱着书包撑着下颌,这才稍微眯了一会儿。
迷迷瞪瞪逼近天亮,她穿过人群检票进了硬卧车厢。
头一沾枕头,丛薪就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丛薪都处在一种醒了睡、睡了醒,分不清时间与空间的状态里。她合理怀疑,火车在行驶时燃烧柴油所消耗的氧气一定不仅于空气,还有她被榨干的大脑。
昏沉感愈演愈烈,列车员的脸彻底模糊,以至于吸氧教学的广播听到她耳中都是一阵忙音。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x市站,请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有序下车……”
到站广播再次响起,丛薪背上依旧鼓鼓的书包挤入人群,混沌的大脑似被人掀开一角缝隙,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兴奋跳跃。
丛薪渐渐沦为人群的尾端,不等追赶上前就朝着反方向的垃圾桶奔去。
“哇”一下,丛薪差点哭出来。
不远处的站台大叔早习以为常,熟练安排着救治:“又一个,跟刚才那个小兄弟安排一辆车吧。”
丛薪迷迷糊糊被抬上了救护车。
再次醒来的丛薪从未想过她还会遇见尉迟,更没想过是以这种状态遇见他,不过与前两次的局促相比,丛薪这次明显要从容许多。
她瞧了眼头顶上的输液袋,又看了眼对面像张白纸的尉迟,出于礼貌性问了一句:“好巧。”
“不巧,这是附近唯一的诊所。”
一如既往地冰冷。
丛薪下意识打了两个寒颤,但一想到那三百万她还是又追问道:“你怎么样?”
尉迟摇摇头,看向丛薪。
他并没有出声,但丛薪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反问,她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我也不怎么样。”
尉迟依旧没说话。
丛薪觉得没必要一直自讨没趣,就收回目光,直直盯着头顶上的输液袋。
一滴两滴三滴……
越数眼越花,越数越无聊。
“越看越容易犯迷糊。”
冷冷的声音从侧响起,丛薪这才重新转过头,但声音远比意识快一步,她一声嘹亮的“收到”就在输液室上空不停盘旋。
尉迟明显没想到丛薪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怔在原地,几秒过后才认真道:“你……恢复的还挺快。”
快什么快,这纯属是老牛马的条件反射!
丛薪当场就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这的美缝效果还不错,你大概率找不到地缝。”
丛薪嘴角一抽,愕然看向那仍白的像张纸的尉迟。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而尉迟也看穿了她眼底的疑虑,悠悠道:“你脸上写的。”
丛薪闻言一拍脸颊。
尉迟低低笑出了声。
这一笑丛薪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还是她的动作就那么愚蠢发笑?
丛薪不得其解,但总之无论是哪种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丛薪别过脸,过了几分钟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林鱼呢?”
她话音刚落,林鱼欢快的声音就在走廊响起。
“我没跑,放心,我这体格子比我小舅好着呢。你们别看他人高马大的,实际上弱不禁风,见风就倒……你想要他联系方式啊,简单啊,回头我直接推给你,正好我妈和我姥还发愁他的终身大事呢,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我小舅……”
林鱼还没拐进病房,就被床上的冰冷眼神唬了一跳,吓得她直接把后面的话都咽了进去:“小舅,你醒了……”
尉迟淡淡瞥了她一眼直接合上眼。
林鱼自顾嘟囔了两声菜鸡就转到丛薪面前:“好巧啊,又见面了。”
丛薪配合点点头,一下子就想到不久前尉迟的那句不巧,以及他那个短暂又浅浅的笑容。
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一瞬,常年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也跟着起了一丝波澜。
尽管她承认,他笑起来的模样确实好看。
但短暂的好看就像是泡影,戳破的时候就会让人加倍不寒而栗。
就像此刻,她越过林鱼欢快的身影望向那笑意尽数敛去的尉迟,只觉寒意更深,不自主地抱紧双臂。
“丛薪,你是不是有点冷啊。”
“有点。”
丛薪裹紧林鱼强行塞来的毯子将自己围成蝶茧,心不在焉附和着林鱼的喋喋不休。约过了半个钟头,林鱼倒了口气瘫坐在陪护椅上,丛薪这才重新朝对面望去。
灯光熠熠,落在他的鼻翼处投出半圈浅浅的灰迹,明暗相映,恰与窗外皎皎月色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