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x市的第二天傍晚,丛薪和尉迟的高原反应基本已经消失,反倒是一直以来都活蹦乱跳的林鱼突然倒下。
尉迟在旁补了一声都是因为话多引起来的,林鱼气得小脸一扭,怎么也不肯理他。
次日一早,林鱼的情况忽然加重,尉迟当即决定将人带回a市,但架不住迷糊中林鱼仍死活不肯回家。丛薪见俩人一直僵持不下,只能将医生的折中建议重新复述了一遍。
当晚三人转到低海拔的市中心医院。
本该奔赴下一程的丛薪,一瞧见林鱼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除了她本身并没有明确的规划外,林鱼现在身边就尉迟一个亲人,她思来想去让一个大男人来照顾成年的外甥女终究还是有点不方便的。
于是就在尉迟要请护工之际,丛薪主动请缨,照顾林鱼。
尉迟显然没料到丛薪的选择,毕竟她和林鱼就算再一见如故,却只是非亲非故的露水之缘,要不是赶巧她的高反来得急促,她们之间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再相见一回。
就在尉迟还纳闷她就这么轻易选择留下来时,人已经熟门熟路。
尉迟望着病房内忙碌的丛薪有些迟疑,但现实摆在面前的是,照顾人需要时间,找人也同样需要时间,他没有三头六臂可以多划分一天七十二个小时。
再说让丛薪去照顾林鱼的话,确实要比他更方便一些。
尉迟仔细掂量再三,直接把要请护工的钱双倍转给丛薪。
天降横财,丛薪本不该拒绝的,尤其是廖剩无几的余额也并不允许她大发善心去白做义务工,但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根筋忽然搭错了,忙将钱重新转了回去。
于是某收款软件的聊天框中传来三个硕大问号,然后又追加了金额。
丛薪无奈重复了一遍退款:【不是钱的问题。】
对面秒回:【那是?】
丛薪指尖一顿:【相遇即缘,都是朋友。】
她用了句她爸妈最常说的话,就阻断了近期唯一的进账。
还在派出所的尉迟盯着聊天框的八个大字微微晃神。
朋友……
*
“林姐,今天状态不错啊。”
“呦孙哥,没看出来您还是练家子呢,这一身腱子肉追赶八条牦牛应该不成问题吧。”
“你问我旁边是谁啊,我朋友呀,特意留下来照顾我的……那当然了,谁让我人缘好呢……”
林鱼游刃有余跟走廊的病号一一打着招呼,反倒是被她挽着的丛薪的双手无处安放,在裤缝揉搓了好几下才别到身后。
“哎哟,那可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啊。”
丛薪红着脸,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什么没有啊,阿姨说的都是事实。”
“什么没有啊,阿姨说的都是事实,不要过分谦虚嘛。”林鱼兴冲冲拉着丛薪进了屋,可等一见屋内那张冷冰冰的脸脸顿时又垮了下来,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
尉迟拿着平板正在认真拨弄着什么,像是没看见她们般,眼皮都没抬一下:“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在哪?”
声音清冽,冷若寒潭,将四周的白壁衬得愈发惨寂。
但林鱼压根不管他的声音冷不冷,她的那口气还憋在半周前,他向她妈打小报告的事上。
她好心借着寻找目标的理由跟着他,就怕他那闷葫芦外加一根筋的性子想不开,他倒好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一门心思地想把她赶回去。
偏偏还在她最虚弱的时候!
这算是哪门子的小舅舅!
阎王爷还差不多。
林鱼面颊红润,胸腔像充了气的皮球一鼓一鼓的,可等到尉迟腾出一只手在桌前敲了敲,她那满腔的怒火就又被一盆浇灭。
褐色汤碗涟漪阵阵,一想到那股缠绕在舌尖上经久不散的苦涩,林鱼就连打了两个哆嗦。
中医博大精深,可就是太苦。
比她的命还苦。
林鱼拖长声音,试图以此来博取一点同情:“小舅……”
泪眼婆娑的加持下,貌似起了一点反应,尉迟轻抬起下颌:“喝了。”
林鱼脸一抽:“喝个屁喝,要喝你自己喝吧。”
说完拔腿就往屋外跑。
可她的腿才迈开一步,双臂就被人从后牢牢拽住。
林鱼看着丛薪那张平静的脸,大张着嘴巴,像是受到了巨大背叛:“丛薪,你到底跟谁一帮!”
尽管丛薪并不擅长二选一,但还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然和你。”
“那你拦我干什么啊。”
别说林鱼不解,就连丛薪也不解自己到底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居然真把林鱼困在原地。她诧异望了眼自己的胳膊,然后又朝对面望去。
此刻的尉迟已经完全放下平板,静静凝望着她的胳膊。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在她握紧的同时,他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往上扬了扬。
他这是表示认可?
丛薪回过神,迅速消灭了才冒尖的瞎想,她只是单纯觉得林鱼吃不了西药,那理应乖乖喝药而已,怎么就成了想要得到他的认可似的。
可他的嘴角真的往上扬了……
丛薪情不自禁又瞄了一眼身前,那一晃的和煦果不其然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贯的冷漠证明他还坐在对面。
丛薪垂下头,低叹了口气。
还被牵制着双臂的林鱼并不懂这声叹息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看着尉迟翻出熟悉的界面,然后直接拨了过去。
比起来自自家母上大人的无尽念叨,林鱼一咬牙一跺脚,赶在电话拨通前喊道:“我喝!”
尉迟像是早就猜准她的反应,利落将手机收起,然后手一摊,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鱼撇撇嘴,只觉自己又落了老狐狸的陷阱,但看着面前的丛薪,还是决定言出必行,仰头一饮而尽。
“苦死了,苦死了,这也忒难喝了吧!”林鱼的眉毛都要扭成两条波浪线,“这药怎么比昨天的还苦!”
任务完成,尉迟站起身幽幽道:“嗯,我让她们多加了一些莲子,给你败败火。”
“尉迟你!”
林鱼抓起枕头直接扔了过去。
尉迟见怪不怪伸手拦截,轻理了理边缘的褶皱:“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小舅,照顾你都是应该的。”
说完破天荒朝林鱼扯了扯嘴角。
林鱼一见他笑就准知道没好事,正要像之前那样咆哮出来,却见尉迟直接略过她,舍近求远走到丛薪面前。
“我还要去趟警局,这里就麻烦你了。”
林鱼和丛薪同时一怔。
这声音简直软得不像话。
丛薪慌乱接过枕头:“啊?好啊好啊,你快去忙吧,放心,别挂念,这有我呢。”
残留在枕头顶部余温,似乎顺着她的胳膊一路向上蔓延,从下巴一直蔓延到发梢,以至于那道身影走了很远,她还是觉得掌心一阵滚烫。
“你俩什么情况?”林鱼敏锐察觉出不对劲。
丛薪一呛,坐回床边:“没情况啊,就正常打声招呼。”
“正常?”林鱼拔高语调,“不是我吹,我长这么大我就没见我小舅这么温柔过。话说刚刚那人真的是我小舅吗,他不能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吧……”
林鱼后面再说了什么,丛薪一句也没听清,她看向窗外,远处的低风略过草甸,翻涌出一片绿浪。
耳畔弦音再起。
温柔吗?
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