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杭一本就衣衫整齐,可以直接出门,他们又回到一楼。
白日里喧闹的酒店,到了晚上却静悄悄。
辛语自作主张,“加冰、白朗姆酒、葡萄汁,深度沉迷,我自命名的调配酒。”把杯子推到程杭一手边,“尝一下。”
程杭一浅尝一口,评价,“稀释后,酒精度不够。”
“夜晚,醉酒容易犯错,微醺最佳。”辛语尝了一口,“我觉得还不错。”
有段时间辛语沉迷于喝酒,蒋又鸣和秒宁又不能常常陪她去酒吧,辛语便买来一大堆基酒,搭配果汁、气泡水、养乐多、AD奶,起一堆乱七八糟煽情又拧巴的名字,整天喝得醉醺醺。
蒋又鸣和秒宁一度认为辛语是有酒瘾,劝说过很多次建议辛语戒酒。
程杭一以前是两三两的酒量,现在却五六两,辛语起步晚,却直冲中上等水准,至少八两的酒量。
“我像辛修正,酒量还不错。”辛语把玩着酒杯,“前一个新年,我回融安,听外婆和舅舅说,辛修正现在在振荣工厂做维修工,那是你舅舅的工厂,应该少不了你的帮忙,谢谢。”
“不客气。”程杭一这两年记忆力衰退得严重,他要努力回想才能想起来,当时是什么境况下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他在打听我的消息,你帮忙介绍工作,大概是不想让他打扰我。”辛语笑起来,“我看起来像是不识好歹的人吗?”
程杭一摇头,笑笑没说话。
辛语又说,“我外婆还记得你,说有个很帅的同学来家里找我,说……”辛语没有继续说。
程杭一问,“还说什么?”
辛语玩味地笑,“忘记了,大概是一些夸奖你的话吧。”
喝红酒高雅,可辛语独爱白酒,且高度数的白酒,清香和酱香都喜欢。
她伏在桌面上,紫色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萎靡但是不脆弱。
做着喜欢的行业工作、身边朋友环绕,害怕孤单的辛语不再孤单,她一定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吧。
只是这生活里,没有程杭一。
自从和辛语相逢以来,程杭一无数次想要开口道歉甚至是询问辛语,你还爱我吗?你已知晓我的心意,你还爱我吗?
可这句话,他一直没有问出口。
不过是没有信心,担心是自取屈辱,担心会把她吓得退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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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杭一珍惜和辛语独处的时间,就算是她睡着的片刻,可他不得不叫醒辛语,“辛语,我带你回房间。”
辛语迷迷糊糊地仰头,视线定在程杭一脸上,像是不认识他一样陌生的眼神。
程杭一心脏猛地揪紧,微微疼痛,他真怕辛语张口问“你是谁?”
辛语抓住他的手,食指摩挲着戒指的外圈,“你妻子做什么职业的?”
程杭一心头狂动,“计算机。”
“哦,同行。”辛语从凳子上站起来,她低声嘀咕,“这款式太丑了。”
程杭一没听清她的话,追问了一次,辛语不吭声。
“电梯在这里。”程杭一搀扶着辛语往楼上走,辛语却脚往门外走。
辛语看向酒店大厅外,天光微亮,天空被撕裂成复杂渐变颜色,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可是几点又有什么关系。
“听说酒店有一片观看日出的最佳地点,我们去看日出吧。”辛语提议。
程杭一看眼重新关上的电梯门,“外面温度低,先上楼拿件外套。”
辛语抓住他的手往外走,“我不冷。”
程杭一看向被辛语牵着的手,瞻前顾后的话通通咽下去,心甘情愿跟着辛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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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发程度成熟的酒店,过夜及防寒装备一应俱全。程杭一和辛语到的时候,已经有一对情侣等在那里,两个人折叠着坐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程杭一反手握住辛语的手,提醒她,“我们去那边。”
辛语故意大声清咳两声,打断那两个人的雅兴,女的急忙钻进男的怀里,男的恼怒地瞪着辛语,辛语无辜地回视,转头又牵着程杭一往偏僻安静的地方走,“我们去那边。”
程杭一能听到那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蛐蛐,一声声地责怪辛语打扰了他们却又不用这片空间。
“你什么时候添了棒打鸳鸯的爱好?”程杭一调侃她。
辛语扯了扯嘴角,“我单身的时候,见不得别人亲亲我我。”
最佳位置只是视野开阔的一片空地,走开几步也只是几米的距离,辛语盘腿坐在地上,她脊背挺直,双手扬起贴在脑后,手指做梳穿梭过紫色微卷长发,右手挑起左边手腕上的黑色头绳,轻巧地束起高马尾。
程杭一抱着双膝坐在一旁,和辛语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看向逐渐明朗的天色,视线偷瞄几眼怡然自得的辛语。
辛语看向远处,她没什么耐性,坐几分钟就急躁起来,“应该把酒带过来,带点花生瓜子也行。”
程杭一屈膝站起来,“我去拿。”
辛语伸手摁在他腿上,她跟着挪到程杭一身边,两个人的距离缩短到二十厘米左右,她说,“我们聊天吧。”
程杭一没怎么见过辛语喝酒,上次见,辛语和又宁科技的同事们喝酒,动作干净利索,但还算是清醒理智,没见她主动和别人勾肩搭背地贴贴,可现在,辛语却手贴在他大腿上,手指内扣,小动作地抓了抓。
辛语酒品不好,程杭一单方面评价。
程杭一坐下来,双手环着膝盖,防备状态,“你想聊什么?”
“工作、生活、感情、事业,就这几个大类,或者聊聊蒋又鸣和庄静晓,他们会和好吗?”辛语扭头专注地看他。
程杭一目不斜视,“庄静晓难得翻身农奴把歌唱,应该会吊着蒋又鸣,小打小闹的负隅顽抗。”
辛语八卦着问,“你以前为什么磕庄静晓和焦航的CP?”
“蒋又鸣告诉你的?”程杭一嗤笑一声,“老男人果然心眼小,过去这么多年还是记仇。”
辛语笑呵呵地说,“可能是你在婚礼上为难过他,让他印象深刻。”
程杭一回忆了一下,“应该没有,他那天给了我十个大红包,婚鞋两只都是我找到的。”
“藏在柜子里面?”辛语好奇地问。
程杭一说,“绑在我腿上,我主动上交。”
“你这嫁姐姐的用意有些明显,你那天应该是伴郎,为什么会在女方这边?”辛语曲起腿,脸扁在膝盖上,眼睛里带着点点笑意。
程杭一转头看她一眼,立刻挪开,“我是双面间谍,收两分钱。”
辛语比划大拇指,“挺机智,我不记得上次参加婚礼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小姑结婚时,我当花童,听长辈们说,我当时抱着小姑的腿嚎哭。不过黄丽很快要结婚。”
“哦。”程杭一淡淡地应了一声,上上次见到黄丽时她还没有男朋友,其实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
“她男朋友是电子厂的工人,他们是同事,黄丽喜欢他很久,偷偷保存了他的照片,却佯装不在意让其他人帮忙介绍,还好她男朋友也喜欢她,见家长、订婚、议婚、结婚都十分顺利。”可能因为黄丽是两个人共同朋友,辛语话匣子打开,不停地说。
程杭一安静地听着,他手里把玩着一截十厘米长的树枝,一端在地面上刨坑,刚开始是一枚硬币大小,后来扩展到碗口大小。
“你后来怎么没谈女朋友?”辛语盯着程杭一手上的动作看,玩沙子?他看起来不像是有童心的人。
程杭一苦笑一声,“没人和我谈。”
“嘁,只要你张开怀抱,美人前赴后继往你怀里扑,怎么可能会没人,那个主持人一定会排在第一名。”本想用玩笑的口吻调侃几句的,可话说出口却酸唧唧的,程杭一毕竟不是朋友,他是前任。
程杭一专注刨坑,停顿几秒钟才回答,“我有道德底线,会让人家夫离子散的。”
“嗯?”辛语眼睛看向他发力时骨感十足的手指,脑袋没反应过来。
程杭一手上动作停顿,“我只认识一个主持人,她叫顾嘉怡,是焦航的表妹,去年已经结婚、现在肚子里有孩子,事业顺利家庭和谐。”
“哦。”辛语在心里向顾嘉怡道歉,打算把这个话题翻过去,“我们还是聊蒋又鸣……”
“那次在商场,我不是陪她买衣服,是焦航的妈妈住院,顾嘉怡去帮焦航的妈妈买衣服,焦航需要在医院陪护,我送她过去。”程杭一继续挖坑,手臂抡开,速度加快,“那天我看到你了,追出去时你已经不见,后来我去你家和公司找你,他们说你已经退租和辞职。”
辛语回想起自己分手时的决绝,事过境迁,她会谴责自己当初做事太过狠绝,分手而已,没必要心虚逃跑。
“不是为了躲你,巧合而已,公司想辞退我,赔偿合适我就辞职了,房子退租,是当时报了学软件开发的课程,搬到离学校更近的地方去住。”辛语解释。
树枝折断,程杭一从旁边扒拉过来更粗的一根,继续挖坑,“哦。”
那对情侣继续唧唧歪歪地亲热,耳热的话不时传过来,辛语转头看向认真刨坑的程杭一,他的袖子挽在手肘处,青筋如蚯蚓一般盘在结实有力的手臂上,有些怔楞地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时手臂上爬上鸡皮疙瘩。
程杭一问她,“你后来为什么没谈恋爱?”
辛语防备地挪开一段距离,“我说过,要让你做最后一任孤品前任的。”
程杭一脱下外套,递给辛语,地面的坑面已经有两个碗口那么大。
辛语实在忍不了,询问出来,“你挖坑做什么?打算抛尸?”
程杭一又刨了十几下,满意地看着坑面,转过来坐在辛语身边。大概刚运动过,他身上似乎带着炙热的气息,触碰在一起的手臂,能感到火热的体温。
“你来填这个。”程杭一把一截木棍递给辛语,他自己握着另外一根。
辛语拨着地面的泥土,往坑里面试探地推,“这样?”
程杭一点头,他自己低头,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什么,虔诚认真地回填坑口。
辛语的防备越发严重,程杭一心理健康他从不是偏激易怒的人,就算两个人在一起时,某年冬天她和程杭一吵架,暴雪天吵嚷着要回自己住处,程杭一快气炸了,转过身后深呼吸几口气,拿起车钥匙执意送她回家,“这么晚打车不安全”,到了辛语的住处,辛语不肯让他上楼,他也只是无语仰头叹气,软着脾气讲道理,“辛语,你有点良心吧,暴雪天让我开车回去,不怕我出车祸?”
可他们分手一年多了,程杭一变成什么样的人,都是有道理的,现在不是流行阴湿男、病娇男吗?
坑口填平,程杭一用手压实,又用脚踩上两下。
辛语只完成小半,“你刚才在说什么?”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赤壁赋》里面的一句话。”程杭一说。
辛语想起作者是苏轼,猜测这句话的含意,“这句话不奇怪,你边填坑边说这句话,有点奇怪。”
程杭一把两根树枝并排放在一起,他拍着大掌上的泥土,“那年新年,你一个人在厦门的沙滩上,刨坑埋过什么话吗?”
“!”辛语瞳孔张大,震惊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埋了瓶子之类的东西,程杭一有可能会找到,可她那天只是随意地刨开一个沙土堆,往里面塞进一些碎碎念便填平了,程杭一是不可能知道的。
程杭一说,“分手后,我去过三次厦门,选在不同的时间点,坐在沙滩上复盘了六十八次,想象你那年除夕夜从融安离开后,坐在沙滩上会做什么,猜测你可能会刨坑埋下一些话。”
辛语嘴角抽动,她嘴硬反驳,“我没这么幼稚。”
程杭一苦涩地笑了一下,“的确很幼稚。”又停顿了一会儿,他的声音越发苦涩,“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天曾回到融安去找我。”
辛语心境平和,看待那个除夕夜奔跑在火车站,愚蠢又勇敢的自己,她竟然有些羡慕,她现在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没关系,只是当时见到辛修正幸福一家三口,再加上除夕夜特殊的日子,buff叠满有些情绪崩溃,其实不怪。”
“太阳出来了。”程杭一说。
视线极限处染上一抹红色。
辛语同样看向那处,她伸着懒腰站起来,笑意暖暖,“昨天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