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元清?”
公子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前方可是有什么事儿?”
董若徒遭人扶着,想往前凑,去寻鼓声,可元清在一旁拽得死,自己怎么着都动弹不了。
“公子,今儿城里比武打擂,要选武将军,未来好接老城主的班儿。”
元清快速扫视一圈,路两边往东边儿擂台涌的看客越来越多,一会儿再调头,他实在怕磕碰了人。
“今日街上人又多又杂,公子咱们回吧。”
平日里父母看管得严,董若徒不常出门,虽说眼睛看不见,哪怕到街上吹吹风,听听动静也是好的,可还没等到秋风把衣裳吹凉,元清就催着自己回去。
“元清……”
“我饿了。”
公子半垂着头,抿着嘴巴,声音小小的,元清和他一同长起来,最见不得他这一副像是被谁欺负了的模样。
“想吃什么?”
董若徒在家里是吃过东西的,出门的事儿他磨了元清好几日,作为交换,他一早便喝了平日里可以耍性子不喝的苦药,还噎了两块糕点。
“馒头。”
“馒头?”
按理说,从小在董家长大,元清早就应该熟悉了董若徒跳脱的思维,可这满街的素肉包子,糕点铺,大大小小的酒家,唯独少了馒头摊儿。
风里头有酒味儿,董若徒鼻子灵。
“元清,这附近可有酒家?”
“有是有……”
“那不就结了,巧着我也累了,去点壶茶水喝,你去买馒头,可好?”
原本清亮漂亮的眼睛被蒙在一条半透的白纱之后,元清好像透过那层薄布看见了几年前的那双灵动的眸子,那时候董若徒的话并不比如今多,眼睛一转,大家就都能明白他的爱恨嗔痴。
“公子得答应我,万不可自己胡乱走动。”
董若徒听着笑起来,去拍元清搀着自己的胳膊。
“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董若徒的确不爱惹麻烦,但麻烦总能找上他,不得也不至于瞎了眼睛。
盛华酒楼的大门敞开,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地方,现在座位空着不少,今日城中大事发生,一般人活着也就赶上这一回,可不能错过。
“莲花怎么还坐在这儿不动弹?”
“谁知道呢,那边儿听着鼓都要被凿出洞来了,难不成是不想去?”
“就算他不去,也轮不到咱……”
高崖不喜热闹,依着他的性子,断不会参与这比武打擂,武将军还是城主之位他都不稀罕,只是……几年前,遇见的一个人,他还没找到。
那时候,同样是秋天。
一打三不成问题,但遭十几个高手追杀,饶是他高崖武功盖世,也得吃下不少亏。已经处于劣势,再打下去必定没法翻盘,还好不算末路。高崖翻进一个别院,院中挂着不少宣纸,正巧方便了他躲藏。
一股血腥气突兀的钻进鼻腔,董若徒扭头向窗外看,院子里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异常,可血腥气越来越重……
“谁!”
一只大手捂上他的嘴巴,董若徒下意识挣扎,结果被箍得更紧。
“别喊,我不会伤害你。”
男人比他高出一头,手持一把长剑,上面挂满了血污,身上带有花团暗纹的深蓝色布料已经没有几块是完整的了。
书生白净的脸颊被高崖的手蹭上了一道血迹,人吓了一跳,倒是没生气,只是默默取下了自己腕子上缠着的硬料绸缎,系到了高崖被一剑横贯的右臂上。
“还得执剑呢……”
屋外空地倏地吹过一阵风,门帘般的宣纸哗啦啦的响起。
情势变化极快,高崖刚刚在墨香里沉下的心脏剧烈跳动,院子瞬间被团团围住。
“可会武功?”
这书生看着文弱,满是一副不曾握过利器的做派,高崖实在惊心。
“凑活。”
董若徒倒是坦然,他学过些自保的把式,按个贼不成问题,也不知何故,身边这个满身伤痕的高个儿男人让他莫名心安。
还未干透的宣纸上阴透了大片大片的血迹,高崖实在没了力气,眼前阵阵发暗。
一股墨香冲破铁锈臭味儿瞬间将他笼罩。
“你清醒点儿!”
董若徒闪身到他身边,顾不得自己腰间血洞,用手撑了一下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男人。
“还有几个呢,我自己不行的。”
酒楼里的客人走的差不多了,高崖叹气,摸了摸右臂上系紧的绸缎。
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高崖起身扔给小二一串铜钱。今日的比武他要赢,将军他要当,城主的位子他也要坐,无论那人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他高崖都要找到他。
“慢点儿公子。”
“元清,你现在怎么这般唠叨,我听得头都痛了。”
“当真头痛?”
董若徒扶额,加快了步子。高崖看见迎面而来的两个身影逆着人流走得飞快,其中一个身量不大蒙着眼睛一袭白衣……
“眼盲心不盲。”
右臂被人猛地抓住,高崖浑身一紧,攥着剑柄立在原地,小瞎子倒是开朗,侧身向他的方向点头。
“谢谢。”
高崖心中震颤,后知后觉是自己这句话说出了声儿。蒙眼睛的飘带擦过他的脖颈,引来一阵瘙痒,高崖颇为烦心,胡乱抓了两下便收回心神,今日这擂台,他是要站到最后的。
公子的手抓得愈发用力了,元清左右着不敢问,只得赶紧把人带进一家酒楼歇脚。
“小二,可还有好位子?我们公子是不喜太闹腾的。”
银锭子到手就没有找不到好地方的理儿,这会儿好茶好果都伺候上了,董若徒脸色还是不见好,他坐在软垫上,后背绷得笔直。
“元清,那个人你可认识?”
“哪个?”
“街上那个。”
“莲花,萍宗出来的少年将军。萍宗庄主同城主交好,这不都传着派他来是要接班呢。”
“莲花……”
铁观音汩汩煮开,茶香飘了满屋,董若徒狠攥着拳头,关节泛白。元清把茶倒好了递过去,碰到他的手,刺骨冰凉。
“喝点儿热茶,暖暖身子。”
元清没问过他的意见,起身去掩上了窗户,公子看上去心不在焉,头上都冒了些冷汗。
“要不咱回吧。”
董若徒摇了摇头,喘了好些下,一气儿喝光了手中的热茶,入口的温度稍烫,可咽下去正好,驱散了遍体的寒冷。
“你去买吧,我就馋这一口,再带点儿枣泥糕。”
跟着董若徒长大,元清虽说是从小习武的一介侍卫粗人,到也是个七窍玲珑心,又扔给小二一块碎银子,没有半点儿心疼。
“楼上的公子麻烦您照看,眼睛不方便,千万小心磕了碰了。”
银块儿在小二手里被腰间系的毛巾擦得锃亮。
“您踏实,我肯定好好照看。”
出乎元清意料的,董若徒压根没踏出过房间半步,他要了一碗白粥,对着热茶喝了小半,发了些汗,就靠在栏杆边儿睡着了。
小二拿了钱,也是尽心地照看着,帮着点了柱安神香,还把窗户门都重新关得严丝合缝。
“公子……”
外面毕竟不比家里,人睡得并不安生,元清在身边轻声一唤,董若徒便醒了。
“馒头买回来了,还有枣泥酥,我还到后街那儿拿了盒桂花糕。”
董若徒点点头,伸手够了一个馒头,像是发泄什么没来由的火似的,连着咬了好几口。
“慢点儿吃,小心着要胃疼。”
“外边儿还比着呢?”
“比着呢,人都过去瞧了,咱们现在往府里走街上没人正合适。”
再次出乎元清意料,董若甫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很听话地起身,由着自己带他回家。
还真是没什么人,约摸着快要到最后了,好多摊贩也顾不上生意,都去看到底谁能拿下武将军的腰牌,这会儿街上很安静,像是那天被人团团围住一般肃杀。
“元清……那日在静心堂,你看见什么了?”
小侍卫搀着自己的身子明显一僵,董若徒天生敏感,父母家仆有意瞒他,他也便绝口不问。只是,今日那个“莲花”的声音同当年的人如出一辙,他还摸到,那胳膊上系着的,同自己用来板正手腕儿一样的布料。
“公子怎么问起这个了?”
“这里没有外人,你实话说了便是。”
元清的腕子被攥住,那双手又变得冰凉,在秋风里有些发抖。
“我们到的时候,满院子只剩下您一个喘气儿的了。”
“只剩我一个?”
“只剩公子您一个。”
董若徒面儿上没什么反应,立于萧瑟秋风之中,脚边满是被卷来的枯草落叶,就是心里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儿。
“回吧公子,当心让风打透了。”
风吹过擂台之上。
这是最后一场,高崖一路赢得毫不费力,听见开局的鼓声时他才觉得自己微微出汗,这时状态最好,对面身手不俗,也终究不是他莲花的对手。
长剑拍在腰侧,再往上一挑,红木令牌便稳落手中。
老城主冲他点点头,站起身背过手,高崖心下了然他必定极为满意。这本质上就是没有争议,也不会有争议的权力交接,要弄的这般声势浩大,满城风雨,不过是为了堵人口舌。老城主的儿子,还在千里之外的央城,他无父无母一介无名剑客,上马时的腰杆儿,得是笔直才行。
那块沉甸甸的令牌系在腰间,两侧的鼓声伴着欢呼声震耳欲聋,高崖仰头看天,北方本就天高气爽,今日更是万里无云。
高崖突然在心里想。
“我要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