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开心不忌荤腥,束发也七扭八歪,唯有一身道袍算得上干净,整日在山里闲逛,寻那个师父嘴里自己会收获的挚友,相见的时候,他会带着一身伤痕,那是他的业力,也是自己的业力。
“若不想留疤,就拿这个回去,用石磨碾碎,每日沐浴后敷在伤口上,连敷三日。”
高崖循声回头,一个可以称得上邋遢的年轻人手里攥着一把他分辨不出的草药。
“萍宗山庄的莲花。”
见高崖还是不应生,乔开心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多少带着些愤愤。
“我是北山太清宫道士,道名乔开心,这些是今天的量,明后天的我会送到山庄去,你不用担心。”
手中的草药被接过,微风拂过。
“也值了,不枉我在这儿寻了这些时日。”
一身道袍,只是背着个断带竹篓,布鞋也被山中潮湿的泥巴蹭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要不是还算干净的脸上含着笑意,高崖一定退避三尺。
“寻我?”
“寻你。”
道长似乎认定了要跟他高崖做朋友,热脸贴冷屁股也毫不在意,还是巴巴地跟着,一来二去,两个人还真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起酒来。
“道长究竟何故一直跟着我?”
乔开心按着酒壶,浑身冒着酒味儿的傻气,不过眼神定定,看得高崖寒毛直起。
“拜师那天,师父说我不会在北山待一辈子,我的业力和挚友。”他拍了两下桌子继续说。“都在这城的高阁中。”
“挚友……和高阁?”
乔开心满意于高崖的聪明,端起酒壶又喝下几大口。
“你的业力,也不在那山尖。高庄主给你这名起得好啊高崖,长于悬崖上,学于悬崖上,纵身一跃,崖下长生。”
那时候的高崖也喝了不少,同往日不愿与乔开心多言语的冷漠样子大相径庭,他拍着胸脯跟乔开心讲,说这卦啊定是道长栽跟头了,自己就没想过离开山庄,好不容易拥有的家,怎么会想离开呢……
高崖也问过,关于那个人。每次都是酒过三巡,高崖本不是做事畏手畏脚的人,可每每提起,都要借着酒劲。
可是乔道长似乎最是爱寻他的开心,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捏捏他胳膊上系着的布料。
“等有一天,你觉得万物可爱,那人就要出现了。”
如今抬头望去,天跟湖水似的透着蓝,秋风吹得他舒服的紧,连吵人的欢呼和隆隆的鼓声也听不真切了,这似乎是乔开心嘴里说的万物可爱。
高崖攥紧了腰间令牌。
“我要找到他了。”
府里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元清虽是常年习武,大字不认几个,但也心细,让董若徒扶着门外的石狮子,自己先进门,用腿扫出一条回后院的路来。董若徒百无聊赖,只能盘这被风吹得有些冰手的石狮子。
“那个肯定是我的那块布,不会有错的!”
“那料子是父亲托刘伯伯从江南运来的,一年就一匹,专门给我拖手腕子用的。”
元清回来便看见董若徒费力地扒在石狮子身上,像是跟它走来有回地说话呢。
“公子?什么料子啊?”
瞎了之后董若徒对突然的声响宛如惊弓之鸟,这一声儿结结实实地给他吓了一大跳,回了家他也就放松下来了,连元清回来的动静都没注意到,根本不敢琢磨自己刚才的样子有多蠢,闹了个脸红,嘴上说着没事儿,紧着伸手让人扶自己进去。
秋风瑟瑟,又趴在石狮子上冰凉的被风吹了好一会儿,自己吸了吸鼻子,元清也当是天大的事儿,那忙前忙后的动静董若徒听着都觉着累。
“坐下元清,我头晕。”
他的院子深,正中间有棵大梧桐树,小时候母亲告诉他,这树百年之久,有灵,会保护他健康平安一切顺遂,所以他没事儿就去摸摸这棵守护神。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练功要对着树打拳法,我拦着你吗?”
“记得。”
元清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开心,董若徒感觉到小侍卫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看这树就没那么灵,早着知道就不听你的,打两下好了,现在怎么寻思都是吃亏了。”
董若徒明白他在说什么,摇了摇头。
“这事儿哪里怪的了它。”
小侍卫气不打一处来,猛地起身,绕着大树转了两圈,拳头扬起来可没砸下去。
“公子……那日静心堂……”
放在石桌上的拳头瞬间捏紧,董若徒的表情也跟着变得僵硬,元清叹了口气,清清嗓子,便不再追问。
“咱进屋吧,给您把水暖上,好烤一会儿,要舒服些的。”
府里面的规矩不大,董若徒贴身跟着的就两个,元清和望梅。
“又做噩梦了。”
元清听闻摇了摇头。
“今日,我总觉得不对。出门的时候和平日里没有两样,可遇见了莲花之后,公子整个人变得很奇怪,在酒楼里也听话得很……”
望梅停下手里的活儿,起身关紧了董若徒的屋门,抓着元清钻进了书房。
“莲花?你之前总是提起的那个?”
“嗯。”
元清用力点头。
“今儿我们在街上遇见莲花之后,公子脸色一直不好,不仅像是累极了,在酒楼睡了一觉发了不少的汗,还问我当日在静心堂的事……公子他之前哪里主动提过!我是觉得,和莲花有关。”
“可公子哪里认识莲花……”
望梅丫头比董若徒年长几岁,家里世代在董家做仆,望梅同他一并长起来,董若徒最爱唤她望梅姐姐。望梅姐姐不但照顾着他生活起居,日日关心,董若徒认识谁,喜欢谁,讨厌谁,她一清二楚。萍宗山庄不仅和董若徒扯不上关系,就连整个董家算在内,往前倒三辈也找不到任何来往联系。
“要不是你整日在我耳边念叨莲花,我都不认识这无名无姓的萍宗小辈……你和公子也念叨过他?”
“从来没有。”元清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公子整日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城里那个师傅的铸剑手艺好他都不知道,宗派间的事儿他哪里会关心……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更何况那莲花看起来不像是认得公子的样子。”
两个人沉吟许久,元清开口道。
“过几日莲花上任巡街,试探一下便知。”
见望梅马上噘起的嘴巴,觉得可爱至极,元清轻笑着冲女孩儿眨了眨眼。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他的。莲花若是真同当日之事有关,我也绝不会让公子白白瞎了眼睛,受这等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