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人之福

    坤宁宫的一切都似母后这个人一般,一分不差却又总透着枉然,他早已不似儿时那般期盼着她的亲近,可是每每想起她,还是会有些叹息。

    窗边的银铃响了,他猛地想起了那句——“有花纹的石头才好看呢。”若是当初,她用的是自己娇气稚嫩的嗓音说的这话,不知会是怎样。他不禁笑了,若那般,会不会如她挂在窗边的那串银铃一样好听?

    他抬步出了书房,银铃的声响远了,他继续走向前方的冷峻。

    再次到了坤宁宫。

    “母后可否放过那丫头。”他轻轻说道。

    “这是你身为储君当行之事吗?”她声音虽轻却极冷。

    他抬眸望向母后,说道:“儿子这些年日夜小心,生恐被人算计了去,好在从未行差踏错,只是如此忧心实在有些辛苦。还在有这一星欢愉,求母后疼疼儿子,放过她。”

    母后依旧冷着脸问道:“昨夜之事,她所说可真?”

    他答道:“儿子宿在外间之事是真。”

    母后已有微微怒意:“成何体统,向来皆是奴婢跪地守夜!”

    他轻轻一笑:“儿子昨夜难眠,唯有听着她的气息,好似怀中窝着一团猫儿,如此方能入眠。”

    见母后表情已有些绷不住,他又说道:“母后放心,时机未到,儿子定不会逾矩。”

    “你倒说说,何为时机!”她已然大怒。

    他笑道:“自然是张小姐诞下嫡子后。”

    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表情只是怔怔的却似有哀怨,他猜大抵是想到了端妃的那一双儿女吧。

    他曾经问过宫中老人,因为母后苛待端妃,父皇登基五年都未与她共寝,自己这个嫡子,便是父皇为了安抚舅父,不得已与母后一夜委屈而得来的。所以,中宫最晚有孕,嫡子最为年幼,母后顶着黯淡的凤冠日日打理六宫事宜。父皇宽仁惠泽万民,却唯独对她无一丝柔情。

    他不禁又想到了婉婉,她总觉得宫中是他的家,其实她错了,宫中只是萧楚溪他们的家,而他的家便是两年后带她出宫分府。

    不知是不是滴漏的声音,唤回了母后的思绪,她再次看向他时,眼中已没了气势,她问:“那她说故意犯错可有此事?”

    他一愣,母后莫不是想感受下母子情深?他心底自嘲了一下,有些不忍却依旧狠心说道:“自然不会,她总爱把事情想的那般……痴。”

    见母后神情好似碎了一般,他又掏出怀中母族的令牌,继续说道:“上次出宫见了嬷嬷,多谢母后留她一命。舅父闯下的祸,儿臣自会照应,母后不必担心。”

    母后的手已然收紧,他见状拉起了衣袖,左臂上曾经狰狞的划痕,幸得舅父遍寻名医,如今只剩淡淡的粉色痕迹。

    看到母后的肩膀彻底垂下,他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当年回到殿中,得知嬷嬷被拖走,他砸碎了殿中青瓷花瓶,握着碎片冲到母后面前。当鲜血滑落的那一刻,疼痛让他记得,他要惊才绝艳、他要步步为营、他要统御人心,只有这样,他才不用再次面对失去。

    如今,世间珍宝万千,而他只此一件。

    暮色沉沉,萧南风的粗布短打已汗湿,心疾没有发作的迹象,所以他继续练着专属大盛皇室的无相功,这功法共三层,传说练到第三层便有救世之能,只是至今从未有人练成过,如今便只作为皇子们强身健体的功法。

    廊下的小太监探头看了好几次了,应是候着他去用晚膳,他收了剑招接过明悟抛开的汗巾,朝廊下走去。

    刚迈出步,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宁芊芊呢?”

    小太监忙答道:“宁姑姑在小厨房。”

    “宁姑姑?”萧南风愣了。

    明悟噗嗤一笑说道:“东宫作威作福的小姑姑,你宠的。”

    萧南风止了步,眼中带笑,转身朝小厨房走去,明悟忙跟上问道:“主子,你一向练武不勤,这次回宫后怎么就转了性子。”

    萧南风说道:“明悟,那日若是她在,看到萧楚溪那三拳两脚,定是要学上好几年,她一向是个没见识的。”

    听到身后笑喷的声音,萧南风抬手将汗巾砸了过去。

    还没走近小厨房便听见:“黄总管,你不必在这儿的,我不过是说句话而已,哪有这般要紧呢,你快些也去用膳吧。小曲姐,那饺子是什么馅的?不是香蕈的吧?”

    东宫总管忙殷勤的将那盘四喜饺子捧了过来:“姑姑放心,都吩咐过的,定不会弄错。”

    萧南风笑道:“为何不能是香蕈的?”

    小厨房众人都跪了一地,她也忙起身行礼,萧楚溪大步上前扶住了她,依旧让她坐下。

    她扭头看了一眼,奇道:“今日这身衣服是?”

    他边说,边凑近她坐下:“习武时穿的。”

    她点了点头,又夹起了一块茄夹。萧南风握着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将茄夹喂到自己嘴里。

    她忙说:“这筷子我方才用过的!”

    他瞥了一眼,小厨房众人忙退了干净,他便又朝她凑近了些,柔声答:“你的血我都喝过,筷子有什么用不得的。”

    闻着她身上清爽的体香驱散了他一身汗意,他不觉又靠近了些。

    她却一惊握着手腕忙站起来,为难的说道:“你……疼的很厉害吗?”

    那模样显然是生怕自己又咬她,他叹了口气,这丫头总是傻傻的。

    听她又说道:“殿下若是好些了,便快些回殿中吧,后厨杂乱恐委屈了殿下。”

    他挑眉牵起她往内室去,宫人们见他们过来,已提前摆好了膳食,桌上也已放了两副餐具,他说道:“都退下以后孤用膳不用人伺候,把菜中有香蕈的都撤下去,以后都别进。”

    她望着他不说话。

    他又问道:“你还没说,为何不能是香蕈的?”

    她垂眸答道:“我吃了香蕈会死,比喝无常帖还快。”

    他柔声答道:“好,孤记住了。”

    她望着一桌膳食不说话,她不问他也不答,只是默默往她碗中夹菜,她拿起筷子,细细吃了起来。

    半晌她问道:“殿下上次出宫五日,便是去找张姑娘了?”

    他闻言更是开怀,她最近乖巧,自己政事又得心应手,太子妃人选更是对储位大有助力,他便忙不迭的跟她说道:“是,她是张丞相的嫡女,年少时孤曾与她见过几面,那时便觉她聪慧异常。这次再见更是让人惊叹,是个心中有成算眼里有山河的,最为难得的是,这般人物,竟毫无骄矜之气,堪称京城贵女第一人。”

    宁芊芊答道:“这般贵女,想必能得殿下善待。”

    他见状又安慰道:“她为人和气,必不会苛待你,你不用担心。”

    宁芊芊说道:“殿下,若你身子大好了,会允准我出宫吗?”

    他暗想:孤若不要你,你这傻傻的性情,往后又如何过活。于是他语气坚定的安慰道:“必不会。”

    宁芊芊忙又说道:“那若是陛下开口,命我出宫呢?”

    没想到这丫头竟这般大胆,争宠也不能失了分寸!他皱眉喝道:“放肆!”

    宁芊芊顿时跪下求饶:“奴婢该死。”

    萧南风望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不禁在想她有多久没跟自己顶嘴了,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奇怪。

    他又说道:“你需要哪些药材,列个单子,命他们去都领了来。以后想要什么,都只管说,只要你听话,孤会一直疼你。”

    她认真的望向他,似要把他看穿,过了一会儿她放弃了,起身说道:“我这就去写。”

    管事的动作很快,不过两个时辰,就给她房中放好了药柜,她一屉一屉的翻看,眼中满是认真。他不禁在想,是不是再送几个病患来,哄她玩的更加尽兴,转念一想,若是过了病气给她就不好了,这法子还是不美。

    小太监传了话来,父皇召见,他忙命人带上今日批好的奏折一同前去。

    父皇十分信赖张丞相和九皇叔,近几年又多了一个文大人,这人当年死守秋城,一腔忠勇,故而秋城之役虽败,却不妨碍他八年间三次升迁,成为父皇最器重的武将。

    父皇选的这三个人,其实他都是不喜的。张丞相门生故吏众多,难免混进几个贪官污吏,他却困于旧情,太过轻纵,如今年迈更是昏聩。

    九皇叔惯会装傻扮懒,却压不住他眼底暗暗涌动的野心,他实在不明白父皇怎么就看不清。并且他没有发觉,每次端妃娘娘来时,九皇叔的言行总是极尽克制?

    最后是父皇的新宠文大人,他品级最低却是其中最棘手的。他可以说是武将中最有心机,文臣中最为狠厉的,此人宁可错杀的毒辣中透着癫狂。父皇一向过于仁善,却罕见的亲近这么一个刻薄寡恩之人。对一切都苛责的吹毛求疵,在他看来这不是刚正不阿,而是偏执到被权力之欲日日焚心。

    奈何舅父他们不知收敛锋芒,被父皇逐步打压的,只有自保之力。故而自己手中毫无助力,只能隐忍蛰伏。

    他不禁有些羡慕萧楚溪,他不过跟父皇说了几句,父皇就彻底厌弃了二哥。二哥拿箭对准树上的女童,这件事在他和父皇眼中,便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恶行。

    他又想着当年踩在树枝上踮脚够着松果的小丫头,这会儿正踩着梯子,有模有样的翻着药柜,便有些想笑。

    “风儿,你来说说。”父皇的声音响起。

    他撩袍跪地:“张丞相深谙不战屈人之兵的精髓,文大人忠勇更是苍天可鉴。只是..."他额角贴着冷砖,"九皇叔提及先帝旧训,儿臣夜读《贞观政要》时,见太宗亦曾暂敛锋芒。不若以商道控边关,互市换十年太平。"

    这话说的极合父皇心意,但是他心中却知,大盛和突厥终有一战,若是自己没有心疾,自小勤学苦练,届时亲自领兵出征,亲手用刀剑将储位牢牢钉住,那才是最快的破局之法。届时何须装什么仁善,何须谨小慎微,何须陪张清弦放灯,届时便纵了那大胆的丫头身边只留她一个朝夕相伴又何妨。这丫头,当着自己面,还敢说什么只娶一个,不知羞。

    他又在心底默默的发笑,面上却又恭顺的听着父皇说着为国为民的好话。

    父皇有时候单纯的和她一般。

    张丞相适时说道:“太子殿下五岁熟读四书,七岁在御书房整理历代奏疏批注。十岁时临危不惧,于灰熊掌下,勇救稚子。今日献的《止战七疏》,更是见解独到,让臣等汗颜!真可谓是文武双全,天佑我大盛。”

    父皇笑道:“怀泽是夸风儿天资聪颖呢?还是说自己择婿的眼光独到?”

    此话一出,尚书房众人皆笑,萧南风忙换上羞臊的表情,一副慕艾少年的模样。

    出了尚书房,他跟众位肱股之臣寒暄了许久,言语间又对张清弦的近况多番关心,如此才应对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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