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拙

    刚回到殿中就听到黄总管惊呼:“姑姑不可!这可是殿下最爱的糕点,小厨房每七日才献上一次。”

    她却依旧拿起不放:“既是最爱为何七日才献一次,为何每次只吃一块?”

    “喜爱但不沉溺,这便是储君之道。”他朗声说道。

    黄总管忙跪地行礼,她却依旧拿着那块荷花酥不放。

    他走近柔声说道:“你既爱吃以后便都留给你,只是一次只能食一块,不可坏了规矩。”

    黄总管早已退了出去,他上前搂住她的腰:“什么时候开始觊觎这糕点的?”

    她答:“两年前。”声音却有视死如归之感。

    他哈哈大笑:“竟是垂涎已久?以后想要什么便说,孤都依你。”

    她却轻轻拉开了一步距离,言语间对他的亲近满是抵触:“殿下若是思念张小姐,便出宫去看看吧,总这般实在不合规矩。”

    他见她这般害羞,不禁暗想宫里嬷嬷教导人的手艺果真不错,短短几日她就学会了男女大防,只是这话怎么听着甚是可怜。他柔声说道:“别怕,就算有了她,孤照样会宠着你,你想要的东西孤全赏给你。”

    她默默嚼着糕点:“我想要出宫,求殿下成全。”

    他又笑道:“你又忘了规矩,孤两年后才能出宫分府,这般惫懒,怕是连孤生辰都记不住吧?不过,这荷花酥哪有半点苦味,怎么你这表情跟咽毒一般?”

    她表情一怔说道:“求殿下允准,以后都是我来吃,殿下切莫吃了。”

    他笑了笑,认真的说道:“好,谨遵姑姑教诲。”

    她却不放心般端着碟子撤了下去。

    这丫头,总是这般孩子气。

    与她相伴又过了一年,春日里万物生发,她又长高了许多,绰约的身姿时常让人不敢多看,他早已不敢再随意亲近她。再加上她炼药痴迷的很,每日只有几个时辰留给他,一起用膳,听他诵文,就连围棋都许久未下了,想到这儿,他勾动手指,弹下尾音。

    而后说道:“此曲名唤蒹葭,你可记住了。”

    她点了点头:“早就记得了,殿下放心,张小姐好音律,定会欢喜。”

    好端端又提起张清弦,这丫头越大越善妒了。

    自从那日偶然听她唱: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他便时常会为她弹奏一曲,怎奈她却并不爱听,唯有这曲蒹葭,她听时分外用心,所以他便时常弹予她。

    这几个月,他也时常会出宫,每次都会被舅父安排跟张清弦相会,回来便会给她带些京中小姐们喜欢的玩意,她却并不喜欢,总是一拿到便丢在一旁,眼光着实古怪的很,最近他越发不知如何哄她开心了。上次的猫儿也是,她初见时欢喜,丢开手后便压根不理,过了几日,萧南风只得将猫儿送出了宫去,好在张清弦倒是喜欢的紧,也不算枉费。

    明日是个大晴天,正适合出城看桃花。

    三月柳絮扑着青布马车,他扶张清弦下了马车。她弯腰嗅路边野杏花,竹青裙裾扫过新草,发间银蝶须子颤巍巍沾了花粉。

    "今年花气比人急。"她接过侍女递来的一捧桃花,脸上笑颜比桃花更明媚,"殿下闻闻,好似雪里浸过的蜜。"

    他笑的温柔,果然被他的眼神一烫,张清弦登时羞红了脸,她扭过身去。

    不一会儿,就见她将碎花瓣排成小篆,恰是《月令》里"玄鸟至"三字。

    转过老柏树看见桃林,几个戴帷帽的少女惊得丢了花篮。她却俯身拾起两枝断花:"开得盛的经不得露水。"见她这般惜花,他心中暗想:应是个好相处能容人的。

    赶在宫禁前回了宫,进殿便嘱咐小厨房送夜宵来,却见她房间早早熄了灯,宫女说她病了。

    他忙进房,就听见她迷迷糊糊的说道:“错了,错了……”

    他将手中提灯放下,在床边坐下却感觉她气息不对,伸手一探额头竟满是汗。

    他对外喊道:“来人!掌灯,去请太医来。”

    婢女忙进来点上了灯,然后跪地说道:“姑姑说她卜了一卦,这病是上天赐的,不能用药,待这病好了,她能添大功德。”

    他拧眉道:“无稽之谈,去请太医来!”

    婢女忙磕头道:“姑姑说,若是谁请了太医,损了她的寿元,那便是草菅人命。求殿下心疼姑姑。”

    这婢女倒是会回话,他凑上去将床上病糊涂的人扶了起来,婢女们忙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他将人搂在怀里,轻唤:“婉婉,醒醒,让太医诊治一下好不好。”

    怀中人猛的睁开眼,望向他却说道:“萧南风,不用谢我。”

    他哄道:“病了还这般刁蛮,你若乖乖吃药,孤便谢你如何?”

    她却又睡去了,他张口想要叫太医,可是想到有损寿元,又着实让他担心。他想了想,命人送了热水帕子来,细细给她擦汗。

    她气息艰难,眉目中都是痛意,只听她又说道:“娘亲,分量多了,附子多了怎么办,娘亲帮帮我。”

    他扶她躺下,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哄道:“婉婉别怕,有孤在,孤帮你。”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汗出的那般多,命婢女给她换了四次寝衣,天蒙蒙亮时,她才缓缓醒来。

    他忙捧着她的脸关心,她却眉毛皱的更狠:“你怎能随意闯进我房里。”

    他忙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柔声道:“好,你别生气,饿了没,用碗粥好不好?”

    她却一抬手,背过身去:“你出去,不必理我,再过三日便好。”

    他却将她用力扳了回来:“病了不请太医!也不让人照看,你是什么意思!一再试探孤对你的耐性吗!”

    她费力的喘着气,而后说道:“是奴婢昏了头了,殿下恕罪,太医是万万不能请的,门外有婢女候着,奴婢……奴婢……”

    他捧住她的脸说道:“好,别说了,孤知道了。”

    他起身走出房去,对外面的婢女们说道:“小心伺候,若是有不妥,立即让明悟来上书房报给孤。”

    婢女们忙应承。

    她这病,时好时坏一直拖了一个多月,直到桃花都谢尽了,她才算彻底好了起来。

    那日书房,萧南风正对着地形,念着秋城之役的史册。

    宁芊芊却说道:“有灵族的人真傻,为什么不将神石藏好,若是不让大盛知道,也不会被大盛灭族了。可见若有大能定是要藏住的。”

    闻言萧南风皱眉道:“住口,若不是有灵族见死不救,秋城之役又怎会大败,大盛又怎会要向伏悠国岁岁朝贡,你可知大盛百姓因此承受了多重的赋税!”

    宁芊芊点头道:“殿下圣明。”萧南风望着她心口不一的模样,却也不敢再继续斥责。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日日吃一种药丸,她说吃了这药丸,面容就会变得好看,又是胡闹,病才刚好,想着什么容貌,可是他却并不敢拦她。

    直到一日,她将那药丸抵到他唇边,萧南风奇了:“给孤作甚?”

    她哄道:“求殿下吃嘛。”

    她第一次这般撒娇,他将药丸衔进口中,顺势拢住她的手,她却只是望着他的脸。

    他笑道:“如何?宁大夫这神药,可是立竿见影?”

    她却依旧看着他,并不答话,他便静静望着她眼眸,止不住的笑意。

    那药丸她喂他吃了整整一个月,后来便说什么都不给了,他缠着她问:“你日日都吃,怎得不喂给孤了?”

    她只说,不想他容貌太盛。这般嘴甜,越来越滑贼了。

    一日,她突然又塞了一物到他嘴里,他一口吐了出来:“什么东西,这么苦!”

    她却十分欣喜的握着他的胳膊:“真的?你尝着很苦?真的吗!”

    她表情像得了天大的喜事,他揽住她的头,将口中苦味渡了过去,直至她挣扎捶打了十几下才放开,她素白的手背挡在脸上,满是委屈,他却笑的得意:“如何?你尝着苦吗?”

    这次以后,她气恼了很久,他的茶水、糕点、筷子上时常会被她抹上苦汁,他每次尝到皱着眉头时,她总笑的开心,这般孩童行径,她却总是乐此不疲。

    饶是这般哄她,她却总没有食欲,这半年瘦的厉害,用膳时总是兴致缺缺,小厨房日日换着新花样,她却仿佛一桌子饭食都是一个滋味一般。

    他终于有些焦急了,却被父皇指派去了清查黄河水患。临行前,他握住她的肩膀说道:“婉婉,答应我,好好用膳,知道吗?”

    她却问道:“怎么不说孤了?”

    他柔声道:“有其他人时,总觉得孤单,跟你在一起时,便不怕了。”

    她表情有些动容,他顺势吻了上去,察觉到她不再抗拒,他觉得九年相伴皆在这一吻中绽开。

    离京时是盛夏,想必回来时便已入秋,从未离开她这般久,他想:到时心疾犯了时便想着临行前的告别吧,他忽然有些燥热,忙散去脑中杂念,差点当众失态。

    洪水后的两岸依旧满是深深浅浅的水洼,马蹄陷进泥浆里,他索性翻身下马。青缎靴子踩进半尺深的泥水里,明悟低呼一声"主子",他已大步往堤上走。

    灰白天色压着浑黄河面,溃口处裸着几根断裂木桩。远处村落屋顶支棱在浊水里,像翻倒的棋盘。十几个赤膊汉子正扛沙袋,在修补溃口。

    "老丈,这堤何时溃的?"他拦住个挑土的老汉。老汉衣襟沾着干泥,指节粗大如树根:"回贵人话,上月廿八夜里垮的。县老爷说朝廷拨的杉木还没到......"

    他点了点头,又唤明悟递来舆图,用笔将此处也勾了。

    远处里正闻讯赶来,他正蹲在漏雨的窝棚前。草席上躺着个发烧的孩童,老妇人攥着半块发霉的麦饼抹泪。

    "州府报的是三百户受灾。"他抖开湿透的户册,墨迹在黄麻纸上晕成团团,"孤沿堤走了五里,倒有七座这样的窝棚。你且说说,这是何缘故?"

    见跪下地下的里正,浑身抖似筛糠,虽未答话,他却已然明了,不再耽搁,抬步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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