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暑假末期的傍晚,外公家二十年老掉牙的电扇还在头顶上吱嘎吱嘎地转,连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青春期抽条的少年身材高挑,穿着宽松白T,两边短袖随意往上卷了两下,接近无袖,臂膀上的薄肌线条清晰可见,下身一条黑色工装裤,岔开腿,坐在工作台前摆弄着一个瓷坯。

    他歪着点身子低头,不算长的刘海蓬松搭在眉间,能依稀看见中间额头冒着细细的汗,在白炽灯下泛着一点水光。

    神情专注,一只手扶在坯边,另一只手拿着坯刀在仔细雕琢。

    老爷子打着蒲扇进来,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悦地说:“你妈刚打电话来,说你姑姑精神状态又差了,家里待着怕是要出问题,只能送疗养院,让你开学忙完找个时间回北城看看,后面不好说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风扇下的人无动于衷,继续调整着手里的工作,头也没抬:“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要回也是该蒋玉琪回。”

    老爷子蒲扇一停,半教育的眼神看他:“欸?你这没大没小的,平时当人面还是蒋老师,私下按理来说你该喊姑父。”

    迟潜手里东西转了个方向,语气淡淡:“你都说按理了,他都没理,我要有什么理。”

    老风扇在天花板上转着,制造出很有节奏的噪音,时间久了,听得人心烦。

    迟潜仿佛感受不到一样,摆动着他那玩意,看得仔细。

    老爷子瞧着,心里发闷,重重叹了口气:“你爸因为我教你陶艺的事,三天两头就要跟你妈吵架,她跟我打了好几回电话,说实在不行,让你还是回北城念书,师资条件会更好。”

    迟潜动作停了,抬眼,却不是看他,而是转头去找工具,声音扬起来,却是几分散:“高一都快开学了,还转来转去干什么,要是可以,我小学就该过来陪陪您老人家。”

    老爷子眼神一觑,扁着嘴,拿扇子指他:“你小子,你哪里是真心想来陪我?你分明就是来偷我手艺的,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爸就是记怪我小时候不该让你接触这东西,一接触你就跑偏了,完全不按大人给你规划的路子来。”

    “我是您孙子,分什么里外啊,您把手艺传给我,怎么能叫偷呢。”迟潜挑起笑,吊儿郎当的样子,眸色又冷下去。

    “我不想学什么经商管理,我就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他们那么需要人继承家业,那就交给漾漾好了。”

    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才在这屋子里待了这么一会,出了一身的汗,赶紧找个凳子坐下,手里的蒲扇扑打得更快了。

    突然能理解那两口子的心急:“漾漾跟你一个德行,她就喜欢研究考古,以后估计也是个玩泥巴的。”

    迟潜动作停住,瞧了他一眼。

    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老爷子急忙压压手:“好好好,我尊重你们的爱好,这是好事,但有没有人替你们父母想想?爱好和事业明明可以两手抓嘛,不一定以后要干这行。”

    他说着就两手一摊,无袖的灰背心都被洗透了:“你看看外公我,一辈子就待在这个小地方,又没什么钱赚。正好你孟叔这个月要走,你跟他一块走吧。”

    迟潜放下东西,又解开围裙,起身走到水池边,弯腰洗了洗手。

    他小臂上沾了不少泥巴,早就干透了,在水下搓半天。

    “你今天是来当说客的?说完了就出去吧,您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我就不说这话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关心老人就关心老人,好好的话被你说这么难听,以后有哪个姑娘会喜欢你。”

    迟潜直起身,拿起毛巾擦干手。

    不以为意:“那就用不着您操心了,该有人喜欢自然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呗,我难道还要舔着脸去求人家不成。”

    “你啊你,你就仗着自己这皮囊说话不腰疼了。”老爷子说起这个就来气,“你孟叔说上回有小姑娘跟到咱们家了,你为什么不跟人说清楚?非要这么招风吗?搞得邻居都经常问我你是不是早恋,为什么天天换女朋友。”

    迟潜把毛巾整理好,挂在架子上,懒得不行。

    “是我愿意招风吗?是您的基因好啊。”

    老爷子跳起来,又被迟潜按下去,在他旁边说了句:“年纪大了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血压,我可不想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瘫痪在床的人。”

    他这说话的路子,老爷子算是被气习惯了,拿蒲扇往他屁股上打了一下,故作生气:“给我滚,别想让我教你新课。”

    “别啊爷。”迟潜拿起柜子上的自行车钥匙,要怕不怕的样子,还在笑,“我说真的,您也看到了,这不是我不想管,可每天都是不同的人跟过来,难道我每天都要跟她们说一次吗?”

    “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呗,操那闲心。”他目光收回,已经出去了。

    自行车沿着小径出来,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少年迎着晚霞踩着踏板,发梢扬起,越踩越快。

    直至两边的树被拉成拖影,风灌进袖子,鼓起后背的衣衫。

    他在红绿灯拐了个弯,压进另一条大道,在第三个岔路口停住,翻身下车,随意放在停车位,没有锁,直接冲进了身后的楼道。

    这里是市区近些年开发出来的文化区,除了这栋画室,还有图书馆和博物馆,据说后面可能还要建大学,但也仅仅是据说。

    电梯上三楼,门开,先涌进来一批刚培训下课的美术生,看到他,有些不自禁频频侧目。

    迟潜迈开步子往外,冷着脸把袖子放下来,沿着干净明亮的走廊,一直往深处走。

    这栋楼是以画室为主,由不同的小单位组建而成,但也有其他相关的培训,但基本都是些安静的类型,隔音效果也好,所以还是很适合创作的。

    快到的时候,他扭头看向右侧的落地玻璃,下半截是磨砂质地,上半截是透明,他个子高,轻而易举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人。

    几个学生,还有蒋玉琪。

    对方坐在前面,好像也看到他了,对视一眼,他走出来,又把门合上,笑着问:“小潜,今天周末你不在外公那里吗?不会是想通了,又回来上课吧。”

    “别那么多废话。”他眼神很冷,声音却没多重,但了解的都知道,他已经在生气了。

    “你为什么不回北城?”他问蒋玉琪,听起来更像是质问。

    蒋玉琪依旧是温和地笑着,看到他出了一脑门的汗,甚至说了些别的:“别着急,你骑车来的吧?要不要进来坐坐?反正也已经下课了。”

    他作势要开门,拉开了一点,空调的冷气已经泄出来,又合上。

    回头说:“哦,对了,我最近新收了一个学生,风格和你以前很像,你要不要跟她聊聊。”

    他又想起什么,提醒道:“不过她性格很文静,很不熟的人有点话少,你还是……”

    “你要鬼扯这些到什么时候?”迟潜打断他,“我问你,你一定要坚持跟姑姑离婚吗?那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招惹她?她比你小十一岁,明明会有更好的选择,你!”

    “小潜。”蒋玉琪出声,儒雅的面容笑意渐散,“感情的事你还不懂,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要管。”

    “我为什么不管,那是我姑姑!”

    声音隔着玻璃震了震,室内画板前,扎着马尾的女生抬起头,疑惑地往外看了一眼。

    隔着半截磨砂玻璃,只看到一个大半侧背着身子的男生模糊的身影,以及他露出来的后脑勺和一截白净的脖颈,鼓着青筋,在跟老师说话。

    细细看,那脖颈后侧偏一点的位置还有一颗黑色的小痣,被汗水浸染,是少年恣肆的底色。

    临时起意,她捏着笔,原地勾勒了一副素描,有点希望他能转过身给她看看正脸。

    可惜并没有,便没有在意,弯下腰去修了修铅笔。

    旁边一起的两个女生已经收好了包,起身跟她打招呼:“我们先走咯,还有作业没写完。”

    沈之瑾抬起头,笑了一下:“好~下次学校见。”

    “学校见,拜拜。”

    只剩她一个人了。

    沈之瑾琢磨了一下,还是想再等等,或者说她直接借着出去,装作不经意看一眼好了。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了,很有可能会破坏她的感觉,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很有想象的空间。

    最后打量了一遍眼前的画,她弯下腰开始收拾垃圾,随后提起包,起身离开。

    迟潜已经差不多明白这个老头的意思了,他就是不爱了,喜欢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婚礼的时候说一生一世,都是狗屁。

    他正要说话,门突然又推开,屋里最后一个学生出来了。

    少女绑着低马尾,侧着身子弯腰提垃圾袋出来的时候,秀发垂落了一部分在肩上,像缎子一样,在灯下散发着淡淡光泽。

    明眸皓齿,只望着蒋玉琪笑。

    “老师,垃圾我带下去啦,不知道画室你还要不要用,空调我没关。”

    蒋玉琪看着她,笑的柔和,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东西,满眼都是溢出来的欣赏:“好好,下次上课时间在十五号下午,考虑你们开学比较忙,就推迟了,别搞忘了。”

    沈之瑾应声完,低下头,在两人中间匆匆走过,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另外一个人一眼。

    本来经过前面那些出来的人不断眼神干扰的迟潜已经学会了无视,这会冷不丁碰上一个无视他的人,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觉得有点古怪。

    倒不是他自恋,非要人看才算正常。

    只是这女生躲避的姿势太奇怪,那么长一段,她都是背对着他横着走过去的,一直到彻底路过才恢复正常,好像连余光都不想让他进入。

    太刻意了,他是什么看一眼会死的病毒吗?

    收回目光,也没有说什么,蒋玉琪就忍不住介绍起来:“这就是我刚跟你说的那个学生,小镇子出来的,很有灵气。等我这批收完,以后不打算再收学生了,看看最后还能剩下几个吧。”

    迟潜抄着口袋,身上的汗差不多也干了,勾起笑:“灵气?我看是妖气吧。”

    “螃蟹附体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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